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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使平凡的事物显得奇特 现实生活中一些平凡事物,如小人物的生活、寻常事件和物件,如果用写实的手法加以表现,固然可以小中见大、朴实可亲,就像发生在读者的身边一样。但是,有的作家却采取想象,让平凡的事物显得奇特,让小人物显得不一般,让读者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例如辛弃疾的这首《沁园春·灵山齐庵赋》: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雨蒙蒙。 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辛弃疾在福建提点刑狱任上被弹劾落职,闲居于江西铅山,并由带湖移居瓢泉新居。这首词,就是描绘新居一带的景色和自己的感受。退休之后的隐居生活,应当是单调又枯燥,穷乡僻壤的山岭松林、小桥溪水,寻常又稀松。但在诗人惊人想象力下,却如此生气勃郁、矫健洒脱,从中看到不甘寂寞的飒爽英姿,也看到投闲散置中的磊落不平之气。在诗人的眼中,周围的青山成了向西奔驰后又折向东的万匹骏马,架在溪上的寻常小桥,像一弯新月横截在跳珠倒溅的惊湍之上,何等奔放富有活力!至于自己小小的庐舍,也伴随着龙蛇影、风雨声,隐居生活并不平静,因为心潮在随着国事、战事而起伏难平!至于身边的松树就像一个个长身将军,在接受我这个检校员外郎的管理。下阕的想象力更觉丰富:一座座山峰,诗人想像成一个个衣冠磊落的谢家子弟,又像司马相如雍容的车骑,那种雄深雅健的风格,就像是司马迁的文章一样。以高山比人,如高山仰止,这是在诗词中常见的,辛弃疾则反其意而用之,以人来比山,这种奇特的想象力,只有诗词大家方能为之。将肃穆深沉的群峰实体想像成抽象的文章风格这就更加别致、奇特。诗人就是这样通过想象,使落寞的退休生活,使偏僻的山峰溪水,变得如此奇特别致,充满勃勃生机活力! 辛弃疾通过想象将平凡的乡居生活写得如此新奇充满活力,黄庭坚的《题竹石牧牛》则通过想象将一幅绘画写得相当突兀新奇: 野次小峥嵘,幽篁相依绿。 阿童三尺箠,御此老觳觫。 石吾甚爱之,忽遣牛砺角。 牛砺角尚可,牛斗残我竹。 诗中咏歌的是苏轼和李公麟合作的一幅绘画,叫《竹石牧牛图》。途中描绘的是田园风光:一个牧童在放牛,旁边是一片竹林,竹林边还有一块石头作为点缀。应当说,画面宁静又富有情思,表达了画家的田园之趣和对大自然的爱好。但在黄庭坚的题画诗中,却变得突兀峥嵘,充满动态感和内在的角力:“阿童三尺箠,御此老觳觫”,牧童与老牛的相依相伴变成了制约与反制约关系;诗人对绘画的欣赏也变成了担心和进一步的忧虑:不要让牛在石头上砺角,因为“石吾甚爱之”。更不要在竹林中打斗,因为“牛斗残我竹”。其实,诗人这种担心完全多余,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因为画面是静止的,不可能出现牛砺角和打斗的场面。这也是绘画和诗歌的主要区别:“绘画不易于处理事物的运动、变化等情节;诗通过语言和声音,叙述那些持续时间的动作”,也就是说“画写定型,诗写变化”(莱辛《拉奥孔·画和诗的界限》)。黄庭坚是江西派代表作家,下语奇警,别具匠心,甚至用游戏笔法“打猛诨入,打猛诨出”来别开生面。这首《题竹石牧牛》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之作。 中国古典诗人运用想象使平凡的事物显得奇特,这样的诗例还很多。例如前面提到的李白《哭宣城纪叟》,纪叟诗歌普通的酿酒老人,老死也是人生的正常现象。但在这首诗中,李白想象纪叟在九泉之下仍操旧业:“纪叟黄泉里,亦应酿老春”。但是,李白未死未到黄泉,你酿的酒卖给谁呢?好像没有李白,天下就没有喝酒之人,更无懂酒之人了!通过这种想象和夸张,一个自我扩张又极端自负的酒徒形象呼之欲出。他的《敬亭山》也是如此。说自己看敬亭山看不厌,也还可以理解,天下爱山水者也不仅仅只有李白。但是,想象中认为敬亭山也“不厌”李白,而且是“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这就只有李白了。李白在世俗社会中受到不断的排挤、打击和误解,以至“世人皆欲杀”,唯有敬亭山对他“不厌”,李白的孤独、寂寞,只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才能得到慰籍,这个主题通过想象显豁地表露了出来。另外,像王安石在钟山隐居时写的多首七绝,岑参边塞诗之所以众口传诵,与其中想象力的丰富关系极大! 3、虚构一个现实生活并不存在但却是作家极力追寻的世界,或诗人希望得到的结果 现实生活中,由于自身能力的限制,或者由于社会的黑暗,诗人的许多人生理想无法实现,有时会因此陷入痛苦和迷茫之中。但想象可以帮助诗人实现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理想,追寻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世界,帮助诗人摆脱痛苦和束缚,在理想的天空中展翅翱翔。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诗》: 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余阴,菽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不交通,鸡犬互鸣吠。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 东晋后期政治腐败,豪强大族恣意抢占农民土地,并将失去土地的农民收编为部曲、佃客和奴婢。太元元年(376),东晋废除度田收租制度,改为按人口收租。而且无论有无土地,也不论土地多少,一律每口收税米三斛,太元八年又增至五斛。不堪赋役重负的农民只得成批向广州和南方逃亡,或者啸聚山林反抗暴政。陶渊明作为中国第一个生活在农村并亲身参加劳动的田园诗人,他深深体会到农民所遭受的苦难,并努力为他们寻求出路。但现实世界无路可寻,只能幻想一个理想世界,这就是桃花源。这里与世隔绝:“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鸡犬之声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生活:“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荒路不交通,鸡犬互鸣吠”。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田租赋税,收获自己享受,因而人人安乐愉快:“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这种想象中的理想世界,既反映了诗人对民生的关怀,也是千百年来政治家对平等自由的追求。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也是借助想象来表达自己的去国之悲。据朱自清的《李贺年谱》,此诗大约写于元和八年(813)。李贺此时因病辞去奉礼郎职务,从长安返回洛阳。诗人“百感交集,故作非非之想,寄其悲于金铜仙人耳”(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根据《魏志》,魏明帝虽有将铜人前往洛阳的打算,但实际上并未成形。为了表达自己的“宗子去国之悲”,诗人不但让未成行之事在想象中完成,而且极力想象金铜仙人离开长安故国的悲伤和难舍:“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为了突出金铜仙人的悲伤和哀怨,诗人还想象出周围凄清荒凉的环境,用以烘托和陪衬:“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此诗是李贺的代表作之一,它之所以获得巨大成功,除了遣词造句奇峭而又妥帖,参差错落而又整饬绵密的语言特点外,其设想奇特又深沉感人,形象鲜明又变幻多姿更是其主要原因。 想象不仅能虚构一个现实生活并不存在但却是作家极力追寻的世界,表达诗人的政治诉求外,也能在生活琐事上反映作者的想法与追求。如柳永的《八声甘州》,在抒发一个游子对故乡思念的同时,也想象妻子在家乡思念自己:“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欧阳修在《踏莎行》中表达了类似的情感,也采用了类似的手法:“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杜甫在离别中想象有一天能与妻子相聚:“何日倚虚幌,双照泪栏杆”;李商隐在异乡雨夜想象有那么一天,能同妻子一同回忆起今天这个难忘的夜晚:“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皆是如此。 |
二、想象的分类 按常规分法,想象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单纯想象,一类是组合想象。所谓单纯想象就是再现储存在大脑中的各种记忆;所谓组合想象,就是把记忆中的印象重新组合,创造出一种新的形象。它可以从一个事物联想到另一个事物,也可以从一个事物开始,联想出一连串事物,并以此延伸开去。一般说来,回忆、追忆属于单纯想象;幻想、神游、梦境、联想属于组合想象。下面按其两大类进行更为具体的划分: 1、追忆 属于单纯想象,在创作方法上属于再现。人的大脑平日将作用于我们感观中的各种事物保存起来,形成记忆。作家创作时将它再现出来,这就是追忆。如李商隐《锦瑟》的结尾:“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那么,他在这首诗中,追忆的是什么呢?诗人采用的是含蓄隐约的借喻:庄子的蝴蝶梦,杜鹃的春日啼血鸣,海底珍珠蚌的眼泪,蓝田玉的袅袅青烟。这些借喻,让历代诗论家颇费猜测,众说纷纭。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是诗人对当年岁月、对往事的追忆。因为诗人明确道出这是“一弦一柱思华年”;明确指出是对昔日情怀的追忆:“此情可待成追忆”。至于为何以“锦瑟”命题,为何采用种种借喻,正如宋人贺铸的“锦瑟年华谁与共”,元人元好问的“佳人锦瑟凭年华”一样,“锦瑟”不过是诗人情丝所系,“赌书赢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平常”,鬓已星星的诗人睹物生情,于是,少年往事如浮云过月,伤感、悲叹、无奈、迷离之情纷纷涌上心头。“沧海月明珠有泪”,月满珠圆,月亏珠缺,且满且圆,且亏且缺,如梦如幻;“蓝天日暖玉生烟”,无论是蓝田日暖、还是良玉生烟,都是过眼烟云,繁华一瞬而已。给自己晚年留下的只是庄子的梦醒时分,只是杜鹃的啼血之时。至于尾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正如高步瀛所言“如上所述,皆失意之事,故不待今日追忆,惘然自失,即使当时亦如此也”。说明诗人当时已惘然若失,更何况失去之后今日的追忆呢?大有更上层楼,愁添一重之感。尾联看似平常,却道出作者深意,更把全诗的主题投放到更深一层的失落、迷惘和凄伤之中! 如果说李商隐的《锦瑟》是用比体将往昔岁月追忆,那么,周邦彦的《兰陵王·柳》则用赋体,直书昔日的情事,而且三度转换时空,将这段情事追忆得深情绵邈,婉转凄恻: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惭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首词是周邦彦词的代表作之一,历来脍炙人口,宋人《樵隐笔录》云:“绍兴初,都下盛行周清真咏柳《兰陵王慢》,西楼南瓦皆歌之,谓之渭城三叠”,足见此词在当时就广为流传。此词题为咏柳,实则是托物起兴,借咏柳以抒别情。 我们知道,在词发展史上,柳永的功绩很大。其中之一就是善于铺叙,丰富了词的表现手段。周邦彦作为柳永婉约词的继承者,在慢词制作上更善于铺叙。柳词一般两度转换时空,或是今日离别到别后悬想,如《雨霖铃·寒蝉凄切》;或是今日离别到昔日相聚,如《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周邦彦则将两番转换时空拓展为三番转换。这首《兰陵王·柳》即由今日相别转忆昔日相聚,再回到今日相别,然后又设想别后相思。铺叙之中更觉委婉,更觉缠绵,其中“闲寻旧踪迹”和“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点明这已不是首次送别,其中已暗含对昔日的追忆,这与第三片中的“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构成时空的两度转换,只不过后者是明写,这里只是暗示。可以说既是追忆之景又是眼前实况,是以追忆之景来突显眼前的送别之景。第三片中的“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两句用“念”字领起时空又作转换,由今日相别转忆昔日相聚,其中暗用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诗意,这也是周邦彦词典雅于柳永之处;结句“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再来番时空转换——由昔日再回到眼前。清真词善于铺叙,数度转换时空的特点于此尽显。 王国维曾将周邦彦比作词中老杜。我们从这首词中确实可以感觉到周词的沉郁顿挫。全词结构严整,笔法多变,虚实交替,萦回反复,在层层铺叙中曲折尽情,含蓄而又深沉。两番追忆在结构上起了支撑作用。 李清照南渡以后的作品几乎都采用今昔对比的手法,抒写自己遭遇国破、家亡、夫死、己病的深哀巨痛。而写昔日,又皆采用追忆的手法,如《永遇乐·落日熔金》中对中州盛日的追忆:“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拈金雪柳,簇带争济楚”,以此与今日的“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构成强烈对比,来表现国家和自身所遭受的苦难和今昔巨变。《声声慢·寻寻觅觅》中,用“寻寻觅觅”来追寻逝去的好时光,用“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勾起回忆,与今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构成强烈的对比;《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用“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点破追忆往事后的心情,交代不愿春日双溪泛舟的缘由;《蝶恋花·上巳招亲族》通过梦幻中的追忆来挑明今日的强颜欢笑之由:“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 另外,像崔护的《过故人庄》,欧阳修的《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苏轼的《少年游·去年相送》等情词,也是追忆昔日相会,反衬今日别离,也都是单纯想象。 |
2、幻想(组合想象:神游、梦境) 幻想属于组合想象。实际生活中作者并无此经历,因此在诗歌中并不是这种生活印象的复制和再现,而是将各种信息渠道(书本、道听途说、英特网、绘画、电影、电视、戏剧等)获得的印象、知识,加以改造组合,创造出一种或一组在实际生活中并未出现或者根本无法出现的新的形象,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主观情感和愿望。它包括神游、梦幻、奇想等方式。 奇想方式如白居易的《新制布裘》和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桂布白似雪,吴绵软于云。 布重绵且厚,为裘有余温。 朝拥坐至暮,夜覆眠达晨。 谁知严冬月,支体暖如春。 中夕忽有念,抚裘起逡巡。 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 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 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 ——《新制布裘》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俄倾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白居易和杜甫都是忧国忧民的伟大诗人。白居易用桂布和吴绵做了一件“绵且厚”的棉袄,穿上身后,即使“严冬月”,也“支体暖如春”。但诗人并未满足个人的温暖,他想到天下缺衣少食的穷人,于是产生奇想:“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温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杜甫东借西告,在朋友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在成都西郊浣花溪旁盖了几间茅屋,使长期奔波劳顿的诗人终于有了个栖息之所。我们从《堂成》、《江村》、《水槛遣心》等诗篇可知这几间茅屋给诗人的心灵带来多大的安慰!但是在秋日的狂风下,屋顶被掀翻,更可恶的是,翻飞的茅草又被邻村的孩子拣走,连风定后修补的机会也失去。狂风之后便是淅沥的秋雨,诗人在诗中痛苦地诉说“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中彻夜难眠的感受!但就在此刻,诗人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天下的寒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两首诗有许多共同之处:从内容上说,皆表现了诗人不为己忧而为天下苍生念的宽广胸怀;从手法上讲,都在是诗的结尾采用奇想来表达主题和愿望,而且这种愿望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两诗也有不同之处,前人评论说白居易是自己温暖之际想到天下寒人,这是“推己及人”;杜甫是在自己屋漏无干处之际,希望出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广夏千万间,宁可“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是“舍己为人”,境界上仍有高下。 中国古典诗词中,这类奇想还很多,如:“人如天上坐,鱼似镜中悬”(沈佺期《钓鱼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李白《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湖》);“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杜甫《旅夜书怀》);“女娲只解补青天,不解煎胶粘日月”(司空图《杂言》);“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内一青螺”(《刘禹锡《望洞庭》》;“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如何得与凉风约,不共沙尘一并来”(陈与义《中牟道中》);“肝心独不化,凝结变金铁。铸为上方剑,衅以佞臣血”、“三尺灿星辰,万里静妖孽”(陆游《书志》)等。 神游类如前面提到的李白《古风》十九诗用游仙体,前十句幻想自己在华山莲花峰上遇到明星仙女,“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又遇到神仙卫叔卿,一道“驾鸿凌紫冥”极尽神游之乐。后四句以“俯视”为转捩点,对安史叛军的残暴和人民的苦难,表示愤慨和关切。显示了他貌虽放旷,根本上却是与祖国、与人民是呼吸与共的。我国的游仙诗起源可追溯到秦博士的《仙真人诗》,汉乐府中也有不少这类作品。但作为游仙诗最早的代表作则是郭璞的《游仙诗》十四首。其中有的是想象神仙住所和生活情态,如第三首: 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 绿萝结高林,蒙笼盖一山。 冥寂士中有,静啸抚清弦。 放情凌霄外,嚼蘂挹飞泉。 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 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借问蜉蝣辈,宁知龟鹤年。 有的则是借游仙来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如第五首: 逸翮思拂霄,迅足羡远游。 清源无增澜,安得运吞舟。 珪璋虽特达,明月难闇投。 潜颖怨清阳,陵苕哀素秋。 悲来恻丹心,零泪缘缨流。 前四句说是自己打算干出一番大事业,但是生不逢时、有才难用使得自己的梦想难以实现,这是中国大多数文人都会遇到的情况。中间两句用自己的品德高尚不肯同流合污来解释自己力图超越却不能成功的原因。最后四句又是一段凄苦的描写。诗中提到的潜颍和陵苕都是美女,他们被选进宫后,遭受到冷遇,默默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到了年老珠黄只有自己暗暗悲哀。诗人以此借喻自己在现实中的处境。 有的则兼有歌咏隐逸和企求登仙两类内容,如第二首: 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 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 借问此何谁,云是鬼谷子。 翘迹企颖阳,临河思洗耳。 阊阖西南来,潜波涣鳞起。 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 蹇修时不存,要之将谁使? 这首诗是作者游历青溪山时所作,诗中先后歌咏了鬼谷子、许由、灵妃这三位历史上著名的隐士、贤人和女神,抒发了自己隐遁高蹈、企慕神仙的情怀以及求仙无缘的苦恼。 梦幻类如陆游晚年的一些诗作。陆游一生志在收复中原,“一身报国有万死”,但在主和派执政下,这一愿望始终不能实现:年轻时参加科举考试,虽在礼部复试中名列前茅,但因“喜论恢复”被秦桧黜落;符离北伐失败后,身为隆兴府通判的陆游又被以“结交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罢职;乾道八年(1172),陆游被四川宣抚使王炎聘为幕下干办公事兼检法官,亲临南郑前线,戍守大散关头,度过了八个多月对诗人来说最珍贵也最如愿的抗战时光,但随着王炎被调回朝廷,幕府被撤散,陆游收复中原的愿望又成为泡影!此后,诗人虽做过短暂的地方官吏,但不久便被以“擅自开仓”或“嘲咏风月”的罪名罢职。从此,诗人在故乡赋闲十多年,直到八十五岁去世。值得注意的是,诗人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人僵卧荒村,心却驰骋中原,报国之志、杀敌之心一如既往,我们从他临终前写的《示儿》即可知其“北定中原”的愿望从未泯灭。既然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便形诸于梦寐。陆游晚年的记梦诗达九十多首,绝大多数是抒发报国之志,实现现实生活中没有实现的愿望:在《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故地》记梦诗中,诗人幻想不但淮河以北被金人占领的大片土地被收复,连唐玄宗天宝年间被胡人占领的安西、北庭都护府也恢复建立。甚至连胡地的风俗也改成京都模样:“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淳熙年。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苜蓿峰前尽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在这些记梦诗中,诗人或是重温他当年在南郑前线的战斗生活:“山中有异梦,重铠奋雕戈。敷水西通渭,潼关北控河”(《异梦》);或叙写他年迈体弱“僵卧孤村”,仍心系“铁马冰河”的不已壮心(《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或是抒发“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的现实生活中所没有的惊喜(《楼上醉书》);或是实现“尽复汉唐故地”(的理想《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故地……》);或是抒发他老来“风雨满山窗未晓,只将残梦伴残灯”(《残梦》)难酬壮志的愤懑。这类记梦诗从不同侧面表现了陆游诗作“收复失地”这一基本的爱国主题。这方面的力作尚有《九月十六日夜梦驻军河外,遣使招降搜城,觉而有作》、《十月二十六日夜梦行南郑道中,既觉恍然揽笔作此诗,时且五鼓矣》、《丙午十月十三夜梦过一大冢,旁人为余言此荆轲墓也,按地志荆轲墓盖在关中,感叹赋诗》等。特别是这首《夜游宫·记梦寄师伯浑》词: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上片写的是梦境。一开头就渲染了一幅有声有色的关塞风光画面,晓雪、清笳、铁骑等特定的北方战事风物,放在秋声中乱起的胡笳声、如水奔涌的遍地铁骑奔驰的动态中去摹写,显得苍劲而又壮阔。下片写梦醒后的感想。一灯荧荧,斜月在窗,漏声滴断,周围一片死寂。现实又是何等的萧索和清冷。它不但与上阙的波澜壮阔形成强烈的对比,也反衬出作者报国雄心和自许封侯万里之外的信心是何等执着。结尾的“有谁知”三字,表现了作者对朝廷排斥爱国者的行径的愤怒谴责。梦境和实感,上下片呵成一气,境界壮阔又苍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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