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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谈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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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5 16:32: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4-11-15 16:36 编辑

    (一)博喻
    (1)
    (黄庭坚)《观王主簿家酴醿》:“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青神注:“诗人咏花,多比美女,山谷赋酴醿,独比美丈夫;见《冷斋夜话》。李义山诗:‘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薰炉更换香。’”按引语见《冷斋夜话》卷四,义山一联出《酬崔八早梅有赠兼示》,《野客丛书》卷二十亦谓此联为山谷所祖。《冷斋夜话》又引乃叔渊材《海棠》诗:“雨过湿泉浴妃子,露浓汤饼试何郎”,称其意尤佳于山谷之赋酴醿;当是谓兼取美妇人美男子为比也。实则义山《牡丹》云:“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早已兼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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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喻俗谓打比方,在中国诗文中有悠久的传统,《诗经》首篇《关睢》首句即以挚鸟求偶比喻男女间的爱情。这里举引黄庭坚的《观王主簿家酴醿》,咏花以美男子何晏比喻它色白,以荀彧留香比喻它芳香,确实少见。因为一般常见的是以花与女子互相比喻。这一则主要是讲博喻,即用几样东西来喻一种花,李商隐诗在修辞上早已采用这种方法,比如《牡丹》诗的颈联:“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以晋代石崇以蜡烛代薪的富有,比喻牡丹的富贵;以荀令不必用香炉熏香,比喻牡丹的香气,这里他不仅用男性喻花,一反以往用美女喻花,而且同时用两个男性喻一种牡丹。还是这首《牡丹》的首联:“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用南子在锦帏中比喻盛开的牡丹,又用越鄂君以绣被堆拥越女比喻含苞欲放的牡丹,以两种女子的妩媚姿态,比喻牡丹有盛开着的,有欲开的蓓蕾,错落有致,形象十分生动。这里还举引彭渊材的《海棠》诗,一句用杨贵妃出浴之艳丽,喻其娇羞;一句用何晏食汤饼汗出,面色更洁白,喻其色白。并用美女子、美丈夫兼比海棠的姿色,栩栩如生。此外,也有用三种东西作比的,如贺铸的《青玉案》:“试问闲愁部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后面三句,是用烟草、风絮、梅雨三种扰人的事物喻愁,比“载不动”的深重之愁更加愁烦。还有用四种、五种东西作比的,钱先生谓之博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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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成唯识论》卷八:“心所虚妄变现,犹如幻事、阳焰、梦境、镜像、光影、谷响、水月。”则又非十如、八如、六如,而为七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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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喻是一连运用多种比喻,像佛教的“十如”就是。诗喻与禅喻有不少是相像的,所以古代诗坛尝有“以禅说诗’者,如宋代严羽(《沧浪诗话》),明代锺惺、谭元春(《诗归》)等,并以读诗为参禅。但禅与诗终究不同,禅可以借诗以证悟,一悟即可以“得鱼忘筌”,不用喻了。用禅喻来解诗悟,一悟以后不能不用喻,喻成为诗的必要部分,没有喻也就没有诗了。诗悟与禅悟在豁然开窍这一点上有相同之处。譬如释家喻法之生灭不止,或喻人的身体无坚无常,或喻心的虚妄,有如幻、如梦、如影、如泡、如电、如响、如露、如浮云等等。诗家喻人生亦有“人生如梦”,“人生如朝露”(曹操《短歌行》),“人生如过眼姻云”等等说法。西方神秘宗师普罗提纳喻世之空妄,有“梦中境”、“镜中影”、“水中像”的说法;古希腊大诗人平达喻人生有“影之梦”,普洛塔克申解释说:“影已虚弱,影之梦更虚弱于影”,将影与梦重叠起来比喻人生,较释家“如梦”、“如影”的平列比喻,更加有深意,亦“更为警策”。基督教诗文喻人生之脆促,是无坚无常,诗家喻人生危浅“如琉璃”亦喻其脆促,白居易有《简简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等。因此,无论说“十如”、“八如”、“七如”、“六如”等等,都是比喻一种不长久又不易捕捉的东西,意在叹其玄妙,在这一点上,古今中外之释家、文人的比喻互有发明。以上所讲全部受益于《谈艺录补订》。这类比喻的运用,在今日中国的民间,愈来愈由虚变实,如喻好景不长,是“兔子尾巴”或“秋后蚂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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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5 16:34:44 | 只看该作者

曲喻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4-11-15 16:58 编辑

     《随园诗话》)卷五:“孟东野咏吹角云:‘似开孤月口,能说落星心。’月不闻生口,星忽然有心,穿凿极矣。而东坡赞为奇妙,所谓好恶拂人之性也。”按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一亦云:“东野闻角诗云云,东坡云:‘今夜闻崔诚老弹晓角,始知此诗之妙。’东坡不喜东野诗,而独喜此二句,异矣。此二句乃幽僻不中理者,东野集中最下之句也。”窃谓句之美恶固不论,若子才所说,则“山头”、“水面”、“石脚”、“河口”等,皆为穿凿。杜老《游道林二寺》咏山谓“重掩肺腑”,《绝句》六首谓“急雨梢溪足,斜晖转树腰”;任蕃题《葛仙井》谓“脉应山心”;皇甫持正赞顾况为“穿破月胁天心”,尤当悬为禁忌。又何拘耶。桂未谷《札朴》卷三尝论木以“头”称,盖取义于人。随园不解近取诸身之义,识在经生之下。如宋末朱南杰《学吟·垂虹亭》诗有曰:“天接水腰”;明郁之章《书扇》至曰:“石枯山眼白,霞射水头红”;则真“不中理”耳。且东野此二句见《晓鹤》诗,并非咏角;故有曰:“既非人间韵,枉作人间禽。”东坡误而二君沿之。“月口”非谓月有口,乃指口形似月;“星心”非谓星有心,乃指尾形类心。鹤喙牛角皆弯锐近新月,东坡殆因此致误。
   

       明汪廷讷《狮吼记》第二十一折陈季常惧内,诨云:“我娘子手不是姜,怎么半月前打的耳巴,至今犹辣。”则由姜之形而引申姜之味。华兹华斯曰:“语已有月眉、月眼矣。复欲以五官百体尽予此等无知无情之物,吾人独不为已身地耶。”诺瓦利斯曰:“比喻之事甚怪。苟喻爱情滋味于甜,则凡属糖之质性相率而附丽焉。”盖每立一譬,可从而旁生侧出,孳乳蕃衍。犹树有本根,家有肇祖然。通乎此意,诗人狡狯,或泰然若假可当真,偏足概全,如义山之“莺啼如有泪”、山谷之“白蚁战酣千里血”是也;或爽然于权难作实,隅不反三,如香山《啄木曲》云:“锥不能解肠结,线不能穿泪珠,火不能销鬓雪”,是矣。虽从言之路相反,而同归于出奇见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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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5 16:34:55 | 只看该作者

曲喻和双关/1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4-11-15 23:19 编辑

      长吉赋物,使之坚,使之锐,余既拈出矣。而其比喻之法,尚有曲折。夫二物相似,故以此喻彼;然彼此相似,只在一端,非为全体。苟全体相似,则物数虽二,物类则一;既属同根,无须比拟。长吉乃往往以一端相似,推而及之于初不相似之他端。余论山谷诗引申《翻译名义集》所谓:“雪山似象,可长尾牙;满月似面,平添眉目”者也。如《天上谣》云:“银浦流云学水声。”云可比水,皆流动故,此外无似处;而一入长吉笔下,则云如水流,亦如水之流而有声矣。《秦王饮酒》云:“羲和敲日玻璃声。”日比琉璃,皆光明故;而来长吉笔端,则日似玻璃光,亦必具玻璃声矣。同篇云:“劫灰飞尽古今平。”夫劫乃时间中事,平乃空间中事;然劫既有灰,则时间亦如空间之可扫平矣。他如《咏怀》之“春风吹鬓影”,《自昌谷到洛后门》之“石涧冻波声”,《金铜仙人辞汉歌》之“清泪如铅水”,皆类推而更进一层。古人病长吉好奇无理,不可解会,是盖知有木义而未识有锯义耳。
   


     《大般涅槃经》卷五《如来性品》第四之二论“分喻”云:“面貌端正,如月盛满;白象鲜洁,犹如雪山。满月不可即同于面,雪山不可即是白象。”《翻译名义集》卷五第五十三篇申言之曰:“雪山比象,安责尾牙;满月况面,岂有眉目。”即前引《抱朴子》《金楼子》论“锯齿箕舌”之旨。慎思明辨,说理宜然。至诗人修辞,奇情幻想,则雪山比象,不妨生长尾牙;满月同面,尽可妆成眉目。英国玄学诗派之曲喻,多属此体。吾国昌黎门下颇喜为之。如昌黎《三星行》之“箕独有神灵,无时停簸扬”;东野《长安羁旅行》之“三旬九过饮,每食惟旧贫”;浪仙《客喜》之“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玉川《月蚀》之“吾恐天如人,好色即丧明”。而要以玉溪为最擅此,着墨无多,神韵特远。如《天涯》曰:“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认真“啼”字,双关出“泪湿”也;《病中游曲江》曰:“相如未是真消渴,犹放沱江过锦城”,坐实“渴”字,双关出沱江水竭也。《春光》曰:“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执着“绪”字,双关出“百尺长”丝也。他若《交城旧庄感事》曰:“新蒲似笔思投日,芳草如茵忆吐时”,亦用此法,特明而未融耳。山谷固深于小李者。

      史籍所载弈道“杀”字双关之例,似莫早于《晋书·载记·吕纂传》:“纂尝与鸠摩罗什棋,杀什子,曰:‘斫胡奴头!’罗什曰:‘不斫胡奴头,胡奴斫人头。’吕超小字胡奴,竟以杀纂。”山谷“杀之如弈棋”句倘无“如弈棋”三字斡旋,便是“胡奴斫人头”之“杀”,而非“斫胡奴头”之“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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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5 16:35:08 | 只看该作者

曲喻和双关/2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4-11-15 17:20 编辑

      曲喻是修辞的又一种手法,比直接比喻曲折。两物相比,仅有一端相似即可作比,余则全靠读者奇情幻想或引申开去,与双关有相通之处,都是用委婉含蓄的比喻烘托,而意思却在言外,须多转个弯,方能理解。

    这里三则举出若干诗例,意在说明曲喻的特点,佛经里称这种比喻为分喻,实际上是同一种修辞手法,仅称谓不同而已。

       一、李贺是一位有才气的诗人,他运用比喻的手法纯熟而奇妙,比如他常以一端相似,即作比,以推及不相似的另一端,这里举引了若干诗证,如《天上谣》中的“银浦流云学水声”,将云比水,取其相同的流动状态,则云移如水流,也会像水流发出声音;如《秦王饮酒》中的“羲和敲日玻璃声”,将太阳比玻璃,取其相同的一端,皆明亮有光,玻璃敲之有声,则“羲和敲日”也会发声;又如《咏怀》的“春风吹鬓影”,鬓发长在头的两边,鬓影离不开鬓发,则春风拂面,也就“吹鬓影”;《自昌谷到洛后门》的“石涧冻波声”,将涧比波,取其同出于水,而水冻坚锐有声,则波亦有声;还如《金铜仙人辞汉歌》的“清泪如铅水”,用“如”字,形式上是直接比喻,但若作为明喻便不易解,泪怎么会像铅水,实则是取泪之“清”与铅的青白色相似,泪水与铅水皆有光泽,即作比。古人说李贺“好奇无理”,实是不知有曲喻修辞之妙。

       李贺诗中还喜欢用坚锐硬物作比,如《南园》的“晓月当帘挂玉弓”,将月比玉弓,亦取其形状相似,玉光泽透明,故月必似玉的发亮;又如《十二月乐词》的“夜天如玉砌”,指月照云如玉砌状,形式上是直接比喻,取其相似的明亮,实则是取其冷俊晶莹作比。《谈艺录·长吉字法》专门论李贺的修辞手法,同时讲到西人戈蒂埃作诗文,好用金石作比,并说“诗如宝石精镠,坚不受刃乃佳”,赫贝儿的歌词,爱伦坡的文,波德莱尔的诗,皆喜欢取金石硬物作比。


       二、英国玄学诗派所谓曲喻,与佛经里的所谓分喻,实际上同是一种修辞手法,即两物相比。如雪山比象,这是一般比喻;象有尾牙,因此也比山有尾牙,这是曲喻。用满月比面,这是一般比喻;面有眉目,比月也有眉目,这是曲喻。

      韩愈诗中好用这一种修辞法,如“箕独有神灵,无时停簸扬”,箕星之形似簸箕,簸箕可扬糠,因说箕星有扬糠之用;孟郊的“三旬九过饮,每食惟旧贫”,三十天只有九次饮酒,从饮连到食,所以说“每食”了。贾岛的“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取鬓发变白如丝,丝可以织,所以想到发无丝之用。卢仝“吾恐天如人,好色即丧明”,用天比人,人好色会丧明,联想到天丧明(月蚀)也是好色。李商隐尤好此道,着墨不多,神韵悠远,如“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取莺啼的啼,有啼哭意,因此联想到莺也有泪,能湿到高花;“相如未是真消渴,犹放沱江过锦城”,取消渴病字面上有消除口渴的双关意义,曲喻能喝干沱江水,但事实上沱江水还是流过锦城,并未因消渴而水竭;“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取心绪即思绪的双关意义,思即丝,引申出“百尺长”的“游丝”。又如《过故城府中武威公交城旧庄感事》:“新蒲似笔思投日,芳草如茵忆吐时”,取蒲草水中飘浮形似毛笔在水中,诗人由笔联想到他当年投笔从戎之事;又取芳草如茵,由茵联想到汉代丙吉所污之丞相车茵,使诗人忆及当年他
在幕府中所受的恩遇,这个比喻似嫌生硬。


      三、《晋书·载记·吕纂传》记吕纂与梁高僧鸠摩罗什下棋事,纂杀罗什子(吃棋子)说:“斫胡奴头。”实是指吃掉罗什一个棋子,而罗什说:“不斫胡奴(吕超小字胡奴)头,胡奴斫人头。”是句双关语,一指吃棋子,一指杀人,即吕超将杀吕纂,后来事实正如罗什所言。黄庭坚有句“杀之如弃棋”的“杀”字,则重在杀人,是借用杀棋子作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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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5 16:35:21 | 只看该作者

喻之二柄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4-11-15 23:10 编辑

      淮南王序《离骚经传》,称屈原“皭然,泥而不滓”,太史公《屈原·贾生列传》取其语。然以莲揣称高洁,实为释氏常谈。《四十二章经》即亦云:“吾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泥所污。”宋陆佃《陶山集》卷二《依韵和双头芍药》第六首至云:“若使觉王今识汝,莲花宁复并真如”,盖以兹花为释氏表志矣。苏轼《答王定国》:“谨勿怨谤谗,乃我得道资。淤泥生莲花,粪土出菌芝”;亦如黄诗之用释语。周敦颐《濂溪集》卷八《爱莲论》:“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花之君子者也”;名言传诵,而有拾彼法牙慧之嫌。故牟献《陵阳先生集》卷四《荷花》诗序谓此花“陷于老佛几十载,自托根濂溪,始得侪于道”,诗有云:“唤醒佛土从前梦”。足征道学家严儒释之坊,于取譬之薄物细故,亦复煞费弥缝也。此喻入明渐成妓女之佳称,如梅鼎祚著录妓之有才德者为《青泥莲花记》,钱谦益《列朝诗集》闰四赞王微云:“君子曰:修微青莲亭亭,自拔淤泥。”(参观同卷评杨宛)又《初学集》卷一八《有美一百韵》赞柳如是亦云:“皎洁火中玉,芬芳泥里莲。”道学家必谓莲花重“陷”矣。
《钱锺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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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则讲喻之二柄。同一比喻或有褒意或有贬义,称为二柄。莲生长于污泥之中,然其根仍白皙洁净,其花仍清香淡雅。古往今来,多用以喻人之品质高洁,处污泥而不染,如刘安赞屈原“泥而不滓”,被《史记·屈原列传》中采用。钱先生指出“以莲揣称高洁,实为释氏常谈”,用以“表志”,这是褒义。但入明以后,此喻产生变化,渐渐成了比喻妓女的美称,如《青泥莲花记》一书记载的全是有才德的妓女,书名即称“青泥莲花”,喻其身为下贱,而品质高洁。钱谦益评女作家王微、柳如是,便以“自拨淤泥”、“芬芳泥里莲”赞美之,这已含有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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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5 17:23:24 | 只看该作者

喻之二柄异边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4-11-17 02:04 编辑

      《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十六《福州西禅暹老语录序》云:“盖亦如虫蚀木,宾主相当,偶成文尔。”惠洪喻本东坡《次韵吕梁仲屯田》:“空虚岂敢酬琼玉,枯朽犹能出菌芝”;山谷喻本《大智度论·如是我闻总释论第三》:“诸外道中,设有好语,如虫食木,偶得成字。”山谷此处以“虫蚀木”为褒词,而《山谷内集》卷八《次韵冕仲考进士试卷》:“少年迷翰墨,无异虫蠹木”,又以为贬词,一喻之两柄也(吕居仁《东莱先生诗集》卷十一《赠益谦兄弟》:“尔来所为文,宛转虫蛀木”,亦褒词)。

     (黄庭坚)《次韵答斌老病起独游东园》第一首:“莲花生淤泥,可见嗔喜性。”天社注引《维摩经》:“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淤泥,乃生此花。”按是也。《次韵中玉水仙花》第二首:“淤泥解作白莲藕”,天社无注。《赣上食莲有感》:“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天社注亦引《维摩经》。盖前两诗谓花与泥即,后诗谓花与泥离;言各有当,同喻而异边之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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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种修辞手法,无论明喻(直接比喻)、暗喻(隐喻)皆是只取两个事物的一端(一边)或一点相似作比,如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欲把西湖比西子”,是取西施之美直接比喻;孟郊《晓鹤》:“似开孤月口,能说落星心”,是取口形似月,星形类心的暗比;这两则就比喻这种修辞手法,又提出同喻异边和喻之二柄的说法,皆是前人所未道及者。

      一、喻之二柄说。钱先生在《管锥编》论《周易正义》的《归妹》节里,对此有详细论述:“同此事物,援为比喻,或以褒,或以贬,或示喜,或示恶,词气迥异;修辞之学,亟宜拈示。斯多噶派哲人尝曰:‘万物各有二柄’,合采慎到、韩非‘二柄’之称,聊明吾旨,命之‘比喻之二柄’可也。”二柄者,韩非谓刑德,杀戮之为刑,庆赏之为德,亦即赏罚或褒贬的意思。如黄庭坚《福州西禅暹老语录序》之“虫蚀木”喻,虽然句妙,却非独创,出自佛经《大智度论》的“设有好语,如虫食木”,这个“虫食木”是褒词,喻“偶得成字”,而黄庭坚学得此喻,一云“如虫蚀木,宾主相当,偶成文尔”,与佛经原是褒词同义,喻“偶成文尔”;一云“少年迷翰墨,无异虫蠹木”之“虫蠹木”则为贬词,同一个比喻,便有两种极端不同的意义,这就是喻之二柄。又如《管锥编》中举引两例,即王充《论衡·自纪》中的“如衡之平,如鉴之开”,与诸葛亮的《与人书》中的“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皆以秤喻人无私心,对人对事“公平允当”,属褒夸之词。而朱熹的:“这心之正,却如秤一般,未有物时,秤无不平,才把一物在上面,秤便不平了。”(《朱子语类》)与清人周亮工的:“佛氏有‘花友’‘秤友’之喻,花者因时为盛衰,秤者视物为低昂”(《因树屋书影》卷十),皆讥人的趋炎附势,心的不平失正,秤喻又成为贬辞。比喻的二柄,也有用来指同样的事物的,主要是写变化,例如屈原的《离骚》,先是“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其“辟芷”与“秋兰”都是以好的香的草为佩;后来“兰芷变而不芳兮”,便变异其体,失去本性了;再接下去“览察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椒兰香草都已变坏,何况揭车、江离这些香草;最后在香草均已变恶之时,“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惟有自己有琼佩之美了。同是兰蕙一个比喻,在一篇文中始为香草,后变丑恶,由褒至贬,亦为喻之二柄。

      二、同喻异边。即同一个比喻,可以比作多种意义,如月,可取其弯如眼、如眉、如弓,圆如面、如团、如饼,明如镜、如水、如目,等等。黄坚庭《次韵答斌老病起独游东园》有“莲花生淤泥”句,任渊注引佛经,说莲花本性喜欢淤泥,这是花与泥近;另一首《次韵中玉水仙花》有“淤泥解作白莲藕”,也是花与泥近;而《赣上食莲有感》云:“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则将莲与泥分离了。但是无论花近泥或是花离泥,都比喻得当,就是同喻异边。西方文学中同喻异边的例子不少,《谈艺录补订》中例举古希腊诗人称蜗牛为“戴屋者”,英国古小说将埃及妇女“足不出户”比作“蜗牛顶屋,不须臾离”,法、意诗人则用蜗牛讥讽比喻“墨守之自了汉”和“恋家鬼”,中国古时将蜗牛戴屋而行,看作是“曲谨庸懦之象”,如清陆世仪《五虫吟和陆鸿逵》之四《蜗以牛名》云:“引重原从利物称,如君只足戴家行”(《桴亭诗集》),“戴家”即蜗牛。英国十七世纪玄学诗派的宗祖约翰唐善于取譬,称颂“蜗牛戴壳之无往而不自适”。皆取蜗牛作比喻,其中有褒有贬,也有无所谓褒贬的,都是同喻异边的好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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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5 20:49:32 | 只看该作者
收藏学习,慢慢消化!
再次感谢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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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5 22:02:46 | 只看该作者
好教材!学习!谢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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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5 22:30:48 | 只看该作者
10#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6 15:04:15 | 只看该作者
guyueqiuyi 发表于 2014-11-15 20:49
收藏学习,慢慢消化!
再次感谢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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