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市诗词学会(原名嘉应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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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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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1 17:10:0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梅花山人 于 2021-7-17 18:17 编辑

诗法探幽(一)
律法第一
1.诗体
高适《送王李二少府贬潭峡》:“嗟君此别意何如,驻马衔杯问谪居。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青枫江上秋天远,白帝城边古木疏。圣代只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纪昀:“夫体者,例之谓也。声调有例,不可易也。格局有例,已随人变化矣。若诗意则惟人自运,岂有例可拘哉?”何义门:“中四句神往形留,直是与之俱去。结句才非世情常语,乃嗟惜之极致也。”纪昀:“通体清老,结更和平不逼。平列四地名,究为碍格,前人己议之。”


山人按:所谓幽者,隐也;所谓探幽者,俗云索隐也;幽含两义,其一,前半多言正规、普通之外的特殊、例外隐埋于历史之尘埃者也;王力先生云讲诗律必须区别一般和特殊、正格和变格。如果过于强调特殊、以例外乱正规,那就简直无诗律可言然后半多言篇句之法则是幽而明之,未可轻视之。其二,后半多言诗法,有秘而不宣之意,故幽而明之。

所谓律法第一并不是指作律诗之常法而是指常法之外此书第一章也,其诗体亦正规外之体,所举之诗例是谓之‘四平头’,此诗之病也,学者应知之。

2.散行格
常建《题破山寺》:“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方回:“欧公喜此诗。三、四不必偶,乃自是一体。盖亦古诗、律诗之间。全篇自然。”冯舒:“古、律之分在声病,且不论平仄,何有于对与不对?万里全然不晓。”纪昀:“通体谐律,何得云古诗、律诗之间?然则八句不对之律诗,皆谓之古诗矣。”许印芳:“此五律中拗体。‘空’字平声。前半不用对偶,乃五律中散行格。又有通首不对者,孟襄阳、李青莲集中皆有之,李集尤多,五律格调之最高者也。虚谷不知五律原有此格,故凡八句不对之律诗皆不选取,学问之陋如此!”纪昀:“兴象深微,笔笔超妙,此为神来之候。‘自然’二字尚不足以尽之。”


山人按:所谓散行者,随意行笔者也,即不拘律法也;此亦正规之外,所举之诗例不合格旨,此格诚如纪昀所论:“通体谐律,何得云古诗、律诗之间?然则八句不对之律诗,皆谓之古诗矣。”,八句之不对者,古诗无疑。

寻陆鸿渐不遇 唐皎然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出,归时每日斜。
山人按:此例或可作散行格论。

王力先生论八句不对者曰:至于彻首尾不对那只是律诗尚未成为定型的时候的一种特殊情况。赵执信《声调后谱》说:“开元天宝之间,巨公大手颇尚不循沈宋之格。至中唐以后,诗赋试帖日严,古近体遂判不相入。”,这话虽说的是平仄,但是关于对仗也可以这样说。杨慎《升庵诗话》卷二说:“五言律八句不对,太白浩然集有之,乃是平仄稳贴古诗也。”,杨氏的话是对的,平仄稳贴是律,但彻首尾不对则还不完全符合律诗的规格。

此亦学者应知之,今之俗人语之此格亦律也,鄙语耳。盖律诗分广义、狭义,又有古律、今律之别,此格或虽句句合律却不合近体必须对仗之法,或有归之为律诗者亦广义律诗也,广义律诗者本质上虽介于古、律之间,实古风也。此所谓律法者,非近体之律法也。

3.进退格(出入韵、辘轳韵)
李诚之《送唐介之贬所》:“孤忠自许众不与,独立敢言人所难。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于山。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天为吾皇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还!”方回:“唐介子方,上殿劾宰相文彦博交结张贵妃,仁宗震怒,子方谪春州。李师中诚之送以此诗,系用出入韵。”冯班:“‘系用出入韵’。直是走韵,何以巧立名目?”查慎行:“两韵间用,唐人谓之‘进退格’”。何义门:“缃素杂记载此诗,谓用韵略,‘难’、‘寒’俱第二十五,‘山’、‘还’俱第二十七,正合郑如所定‘进退格’。冷斋夜话以为落韵诗,非是。钝翁略于宋人书,亦误评也。诗人玉屑亦收此格,曰‘进退韵格’。”纪昀:“一韵、三韵用‘寒’韵,二韵、四韵用‘删’韵,谓之出入韵。宋人又谓之进退格,又谓之辘轳韵。究非正格。语语板实,无复风人之致。其事可存,其诗不足道也。东轩笔录谓介初劾张尧佐,谏官皆上疏。后劾潞公,则吴奎畏缩不前。‘并游英俊’句,盖指吴奎之负约也。”

山人按:此类齐梁格也,何足为法。


王力先生论此类格曰:严羽《沧浪诗话》说:“有辘轳韵者双出引入,有进退韵者一进一退。”,王世桢《五代诗话》第八卷引《缃素杂记》说:“郑谷与僧齐己、黄损等共定近体诗格云:‘凡诗用韵有数格:一日葫芦、一曰辘轳、一日进退。葫芦韵者,先二后四;辘轳韵者,双出双入;进退韵者,一进一退;失此则谬矣。余按《倦游杂录》载唐介为台官廷疏宰相之失。仁庙怒,谪英州别驾。朝中士大夫以送行者颇众,独李师中待制一篇为人传诵。诗曰:“孤忠自许众不与,独立敢言人所难。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于山。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天为吾君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还?’,此正所谓进退韵格也。按《韵略》:‘难’字第二十五、‘山’字第二十七、‘寒’字又在第二十五、而‘还’又在第二十七,一进一退,诚合体格,岂率尔为之哉?近阅《冷斋夜话》载:当时唐李对答乃以此诗为落韵诗。盖渠不知郑谷所定诗歌有进退之说而妄云云也。”,吴乔《围炉诗话》卷一说:“平水韵视唐韵虽似宽而葫芦等诸法俱废则实狭矣。”,按葫芦韵指排律而言,排律共用六个韵,前两个韵脚用甲韵,后四个用乙韵。辘轳韵与进退韵皆指律诗言,双出双入指的是前两个韵脚用甲韵,后两个用乙韵;一进一退指甲乙两韵交互相押,上述李师中的诗就是寒删两韵交互相押的例子。

      但是,这些理念是荒谬的。郑谷几个人不可能定出一种今体诗格来。试看郑谷自己就没有实现以致《缃素杂记》的作者只好另找李师中的诗为例。所谓葫芦格、辘轳格、进退格只是巧立名目让诗人们押韵时有较多的自由。但是,他又作茧自缚,加上一句“失此则谬矣”。依照这种说法,起句借韵的诗以及像上述李商隐的通韵诗反而是“谬”的,真是荒唐之至!即使郑谷有此主张也不堪奉为典要。诗人们不宗高、岑、李、杜而崇拜一个郑鹧鸪那也未免太陋了。《五代诗话》(郑方坤补)引毛奇龄《韵学要指》说:“八庚之清与九青不分,故清部中偏旁多从青,从令而今‘屏’、荧’、‘声’诸字则清青二部均有之。宋韵以删重之令、删青部‘声’字而唐诗往往多见,此断宜增入者。今但举唐诗声韵,如李白短律:‘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声。五月南风起,梅花落敬亭。’,杜甫《客旧馆》五律:‘重来梨叶赤,依旧竹林青。风幔何时卷?寒砧昨夜声。李建勋《留题爱敬寺》五律:‘空为百官首,但爱千峰青。斜阳惜归去,万壑鸟啼声。’,喻凫《酬王擅见寄》五律:‘夜月照巫峽,秋风吹洞庭。竟晚苍山咏,乔枝有鹤声。’,裴硎《题石室七律》:‘文翁石室有仪刑,庠序千秋播德声。古柏尚留今日翠,高山犹霭旧时青。’类可验”这实际上也是通韵,而“声”是审母三等字,依语音系统是不可能入青韵的。


山人按:王力先生诚不余欺也,今之俗人亦谓此类格诗为律诗,亦鄙语也,近体之律何曾纳此诗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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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4 14:53:1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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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21 10:43:5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梅花山人 于 2022-9-9 03:11 编辑

何为律?《说文》曰:律,均布也。《玉篇》六律也。《廣韻》律呂也。这是音律、乐律,古人按乐音的高低分为六律和六吕,合称十二律,这是音乐上的概念。
律还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释义:《爾雅·釋詁》法也;又常也。《註》謂常法。《正韻》律呂萬法所出,故法令謂之律。《管子·七臣七主篇》律者,所以定分止爭也。可见,律还是规律、法定的意义。

律诗的概念最早可见之于 唐元稹 的《叙诗寄乐天书》:“声势沿顺属对稳切者,为律诗。”,至北宋欧阳修所撰的《新唐书·文艺上·杜甫传赞》则曰:“ 唐 兴,诗人承 陈隋 风流,浮靡相矜。至宋之问 、 沈佺期 等,研揣声音,浮切不差,而号‘律诗’,竞相袭沿。” 宋洪适的《〈元氏长庆集〉原跋》亦曰:“声势沿顺,属对稳切者为律诗,以七言、五言为两体。” ,可见所谓律诗最迟在南宋已只言五、七言而把其余都排除在外了。

律诗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律诗的包容度很大,它允许拗格存在,允许三平尾、三仄尾。如崔颢的《黄鹤楼》就是典型代表。所谓拗格是齐梁体所遗留,王力先生在《汉语诗律学》中说过:“拗粘拗对正是齐梁体的特征”, 可见,广义上的律诗是可以包含齐梁体的。
狭义律诗格律非常严谨,在字句、押韵、平仄、对仗各方面都有严格规定,属于近体诗的一种,因格律要求非常严格而得名。可见,狭义律诗仅指五、七言之近体,就当今而言,一般情况下如无特别申明的话所说的其实是狭义上的近体律诗。

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中所论的律诗是近体律诗,其第一章之篇目即是近体,其第一节即是律诗,其论曰:“近体诗又名今体诗。它是和古体诗对立的.唐代以后,大约因为科举的关係,诗的形式逐渐趋于划一,对于平仄、对仗和诗篇的字数。都有很严格的规定,这种依照严格的规律来写出的诗,是唐以前所未有的,所以后世叫做近体诗。近体诗可以大致分为三种:一律诗:(二)排律;三绝句。”,据此可见,王力先生所论的律诗是狭义上的近体律诗;王力先生对律诗也是有定义的:“律诗的意义就是依照一定的格律来写成的诗。律诗的格律最主要的有两点:一儘量使句中的平仄相间,并使上句的平仄和下句的平仄相对即相反;二儘量多用对仗,除首两句和末两句外,总以对仗为原则。依照这两侗要点看来,齐梁的诗已经渐渐和律诗接近了。”,齐梁体虽然很接近于律诗但还不是狭义上的律诗,它是四声碎用的声律模式,而狭义上的律诗是平仄二元的声律模式,它们之间是不能相互混淆的,赵执信在《谈龙录》中说:“声病兴而诗有町畦,然古今体之分,成于沈宋。开元天宝间或未之尊也。大历以还,其途判然,不复相入。由宋迄元,相承无改。胜国士大夫,浸多不知者。不知者多,则知者贵矣。今则悍然不信,其不信也,由不明于分之之时。又见齐梁体与古今体相乱,而不知其别为一格也。”,赵执信的话是对的,历代诗话所论均指向沈宋之后,始可言律,齐梁体和近体律诗一定要分辨清楚。

从历史的选本上也能大致考察出对律诗的演变情况,在初唐的选本中律诗的“律”还不是平仄的声律、不是“规律”的律、不是法则的律而是“音律”,“律吕”的律,举殷璠在他所编《河岳英灵集》里的一节话:“昔伶伦造律,盖为文章之本也。是以气因律而生,节假律而明,才得律而清焉。宁预于词场,不可不知音律焉。”,就是这一节,已经可以证明唐代诗人创造“律诗”这个名词,其意义是“合于音律的诗”,也就是“有音乐性的诗”。殷璠的意思是说:诗的声调合于音律,就会产生诗的气势,表明诗的节奏。这两句是说诗的外形,即语言文学。,《河岳英灵集》的选择标准是以适合被诸管弦为基准的,同样的还体现于《国秀集》,《国秀集》的序言中说:“自开元以来,维天宝三载,谴谪芜秽,登纳菁英,可被管弦者,都为一集。”,可见,初唐人对于律的观念仅仅是“音律”,“律吕”之律,从《国秀集》中所选取的诗例中也可见其对后世所分的古风、齐梁体、律诗皆一并包含其中。

沈宋没有留下任何诗话,这对汉语诗律而言是个历史的遗憾,不过后人对其有‘廻忌声病,约句准篇’的始定律诗的高度概括和评价;晚唐诗人对诗体已有了自觉的分类,比较著名的是白居易的《白氏长庆集》和元稹的《长庆集》,《白氏长庆集》大类上分为古调、齐梁格和半格、律诗、乐府四大类,古调是不讲四声平仄的诗体,仅在押韵上能看出跟汉魏古风一样的模式,汉魏尚无四声,更无平仄,其声律还处在只论宫商角徵羽五音的阶段,三国时的李登、吕静等人的韵书排韵据历史记载也是按宫商角徵羽的五音分为五卷,故可以认为所谓的古调是汉魏古风;永明之后,四声兴起而跟宫商角徵羽五音相别,初唐元兢说于乐则宫商角徵羽五音,分于文字则平上去入四声,据此可见五音跟文字的关系,但是,永明时代最多都只有平声与上去入三声的对举而决无平仄的概念,仅从文体上来说这也是应跟后来的平仄二元之律诗要分辨清楚的;晚唐的徐陵在《松陵集》中已有了今体的分类,元稹则有了近体的字样,此不赘。

插说一下,所谓“五七言诗出于汉代之歌谣,久乃脱离音乐,而为文人发抒情感之重要体制。”这一点很重要,说明中国古代文人最早以五七言诗作为抒发情感的重要载体,历史上虽有旗亭赌唱的记载而说明有唐一代是可以以律诗、绝句入乐的,但能歌与必歌是两码事,五七言诗作为抒发情感的重要载体首先是文体化的,如此才能把诗和乐分离,这个文体化最迟在南北朝的钟嵘就有了明确的论述:“尝试言之,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耶?”,这里的声律其实是音乐之吕律;据后人研究,文体与音乐早在诗经时代就有了既独立又统一的关系,所以,述说律诗是不必强扭上音乐的,它可以是独立于案头的一种文体。当然,如果要说音乐性的话,近体的音乐性则是摹拟性的双声一节之音步特征而与汉魏先秦的宫商角徵羽之无必然规律的、无
必然的双声一节音步特征相别。

近体之诗律是逐渐形成和成熟的,虽然律诗的概念在唐朝就有了,诗体分类上在晚唐也有了明确的归类,徐陵也有了今体的归类,但还不能说明近体律诗在有唐一代就已经是固定不变了的,事实上近体的字样仅见之于元稹所题的一个墓志铭上而无论述,如前所述,王力先生明确指出:“近体诗又名今体诗。它是和古体诗对立的.唐代以后,大约因为科举的关係,诗的形式逐渐趋于划一,对于平仄、对仗和诗篇的字数。都有很严格的规定,这种依照严格的规律来写出的诗,是唐以前所未有的,所以后世叫做近体诗。近体诗可以大致分为三种:一律诗:(二)排律;三绝句。”,明代著名的诗论家吴讷也指出:“唐律由初而盛,由盛而中,由中而晚。时代声调,故自必不可同。然亦有初而逗盛,盛而逗中,中而逗晚者。何则逗者,变之渐也。”,近体这个诗体的明确分类上最早的却是见于宋代的严羽,《沧浪诗话/卷二/诗体》云:“又有古诗,有近体(即律诗也)。。。有古律(陈子昂及盛唐诸公多此体),有今律”,可见,在宋代才有明显的近体概念,严羽还同时指出了古律、今律之分,古律,除了难以考证的汉魏宫商五音之规律外,尚可考的便是永明的四声碎用律了,它是以五言的上二下三和七言的上四下三为节点的组合形式,这个形式在初唐仍被延用;举例如崔颢的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宋代的方回在《瀛奎律髓》云:“此诗前四句不拘对偶,气势雄大。”,王夫之、金圣叹则指出此诗前半格律乃效沈佺期《龙池篇》前半:“龙池跃龙龙已飞,龙德先天天不违。池开天汉分黄道,龙向天门入紫薇。”,殷璠则称其“晚年忽变常体,风骨凛然,一窥塞垣,说尽戎旅”,《国秀集》亦录此诗,如前所述,其是以被诸管弦为选择标准的,所以《沧浪诗话》所说的“唐人七律,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极有可能是所言古律或
“律吕”之律而不是今律,因《黄鹤楼》根本就不符合近体的声律规则,这点也是应分辨清楚的。

到了明代,著名诗论家徐炬对于诗体的分类则是明确了其律诗为近体律诗,其《近体律诗》条下论曰:
按律诗者,梁陈以下,声律对偶之诗也。盖自𨚍风有觏闵既多,受侮不少之句。其属对已工。尧典有声,依永律和声之语,其为律已具。梁陈诸家渐多俪句。唐兴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号为律诗。其后寖盛,虽不及古诗之高远,然其诗一二名起联,又名发句。三四名颔联,五六名颈联,七八名尾联,又名落句。间有变体,各附注之。其三韵,则五言中之别体也。故列于五言之后。梁陈至隋,是为律祖。由唐高祖武德初至元宗开元初为初唐。由开元至代宗大历初为盛唐。由大历至宪宗元和末为中唐。自文宗开成初至五季为晚唐。宋诗尚理,而病于意兴,故今所录断自唐止。不使气格凡下者杂焉。至论其体,则一篇之中抒情写景,或因情以寓景,或因景以见情,大抵以格调为主,意兴经之,词句纬之。以浑厚为上,雅淡次之,秾艳又次之,若论其难易,则对句易工,结句难工。发句尤难工。七言视五言为难。五言不可加,七言不可减,为尤难,学者知之。

又到了清代,王渔洋的《律诗定体》定的也是只押平声韵的近体,赵执信所论的亦然,但赵执信也不是简单地把诗体两分为古风、近体两类而草率了事,其在《声调谱》中除了有论及介于古风和近体律诗的齐梁体、半格外明确指出:“凡拗律诗,无八句纯拗者,其中必有谐句,如上四拗,下四谐;上六拗,下二谐;或中间拗,前后谐。若不粘不谐,定是古诗。”,这样的论述跟王力先生所论述的半古风律是相类的,譬如崔颢的《黄鹤楼》便是属于所谓的拗律诗。

所谓选本,各有各的选择目的和标准,譬如《国秀集》的选择标准是可被管弦者,譬如《唐诗三百首》的选择是以普及初学为目的的,自然也可以按广义律诗进行分类而把一些仄韵体、拗体也广纳其中,这些仄韵体、拗体、齐梁体、古风式的律诗往往是似是而非给人们造成一种错觉,但它们不是狭义上的律诗【近体律诗】,后来之初学者,不可不明辨之。

时下有个别所谓网络‘理论家’不明诗史、不辨诗体、混淆概念而长年鼓吹、聒躁什么三平尾合律、孤平合律、不对仗合律、邻韵通押合律或不是大忌之类等等其实是踩在前人的肩上意图突显其博学,长年削尖脑袋就只懂去找些非主流的、特殊的、例外的诗例以怼前贤、怼王力,其根本就是不懂理论的科学性,他们的行为极易给后学造成误导,理应厘清。王力先生在《诗律余论中》明确指出:“讲诗律必须区别一般和特殊、正格和变格。如果过于强调特殊、以例外乱正规,那就简直无诗律可言。”,
必须区别一般和特殊、正格和变格、例外和正规,这便是理论的科学性;王力先生同时也把近体律诗中的正格和变格、正体和变体给分别清楚了:讲律诗必须分别三种不同的情况:第一是正格,也就是近体诗的一般作法。正格很重要,特别是对初学的人来说,若不讲求正格也就无从掌握诗律。第二是变格,变格只是变通一下仍然合律,这是赵执信所谓“拗律”和“变而仍律”。赵氏虽然讲的是平仄,但是对于押韵和对仗,也可以由这个原理类推。第三是例外,不构成格律。具体说来是这样:
     1正格就平仄说:五言平仄脚、仄仄脚、平平脚的句子第一字不论,仄平脚的句子每字就论;七言平仄脚、仄仄脚、平平脚的句子一三不论,仄平脚的句子第一字不论。就押韵说:必须严格地依照平水韵;就对仗说:律诗中两联用对仗。
     2.变格就平仄说:可用各种拗救,又仄仄脚可以连用三仄收尾,如果倒数第五字用平声的话。就押韵说:可以起句借韵;就对仗说:可以在颔联和颈联当中只用一个对仗,又可以共用三个对仗只有尾联不对
     3例外就平仄说:用古体诗的平仄,如“昔闻洞庭水“昔”字仄声、“八月湖水平”仄平脚的律句倒数第四字不能用仄声等等。就押韵说:用了通韵实际上是出韵又叫落韵;就对仗说:彻首尾用对仗。

诗体的格式和声律规范上,一体就有一体之规,后来之学者,自当明辨是非、明辨诗史、明辨诗体、明辨概念庶不致误己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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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11 17:17:2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梅花山人 于 2021-7-24 06:17 编辑

诗法探幽(三)

5.倒装
杜工部《登楼》: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沈归愚:“首二句妙在倒装,若一掉转,便是近人诗。”

欧阳永叔《戏答元珍》: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纪昀:“起得超妙。不减柳州。”许印芳:“起句妙在倒装,若从未见花说起便是凡笔。”

杜工部《野人送樱桃》:

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携赠满筠笼。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
忆昨赐沾门下省,退朝擎出大明宫。金盘玉箸无消息,此日尝新任转蓬。
许印芳:此诗之妙有三:“一在章法倒装,不肯平铺直叙;一在前半俱对赐樱桃着笔,不肯呆写题面;一在后半大开大合,不肯为律所缚。此皆律诗出奇制胜处,学者宜细心体会也。”

温飞卿《月中宿云岩寺上方》:

虚阁披衣坐,寒阶踏叶行。众星中夜少,圆月上方明。
霭尽无林色,喧余有涧声。只应愁恨事,还逐晓光生。
何义门:“本缘愁恨不能成眠,得此清境暂焉豁尔。落句使上六句有言外味,然此岂容以起承转合忖量耶?三、四倒装。”

陈后山《雪》:

初雪已覆地,晚风仍积成。木鸣端自语,鸟起不成飞。
寒巷闻惊犬,邻家有夜归。不无惭败絮,未易泣牛衣。
纪昀:“五、六是十字倒装句,忽闻犬吠,用邻家有人夜归耳。”

王正美《塞上》:

无定河边路,风高雪洒春。沙平宽似海,雕远立如人。
绝域居中土,多年息虏尘。边城吹暮角,久客自悲辛。
纪昀:“第四句故为奇语,警绝。五句言中土为‘绝域’,倒其文耳。”
许印芳:“五句究竟不稳,倒装句之难在此。”

6.分承
杜工部《吹笛》:

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风飘律吕相和切,月傍关山几处明。
胡骑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故乡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却尽生。
纪昀:“‘风’、‘月’分承,法本云卿《龙池篇》。五、六切时事,不比‘昆体’之排比故实。纯以风调胜,在杜集又是一格,故前人疑非杜公作。”

杜工部《野望》:

金华山北涪水西,仲冬风日始凄凄。山连越巂蟠三蜀,水散巴渝下五溪。
独鹤不知何事舞,饥乌似欲向人啼。射洪春酒寒仍绿,目极伤神谁为携。
许印芳:“三、四山水分承,与《吹笛》诗同调。”

梅圣俞《嘉祐已亥岁旦呈永叔内翰》:

阶前去年雪,镜里旧时人。不觉应销尽,相看只似新。
屠酥先尚幼,采胜又宜春。独爱开封尹,钟陵请去频。
纪昀:“三、四分承一、二。有作意,而语未苍坚。”

陈文惠《游湖上昭庆寺》:

湖边山影里,静景与僧分。一榻坐临水,片心闲对云。
树寒时落叶,欧散忽成群。莫问红尘事,林间肯暂闻。
纪昀:“三、四自然,五、六亦萧散有致,惟结恨浅直。”许印芳:“‘湖’、‘山’总起,中间分承,结句拓开,章法极老成。”

苏东坡《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饮酒诗以戏之云》:

孟嘉嗜酒桓温笑,徐邈狂言孟德疑。公独未知其趣耳,臣今时复一中之。
风流自有高人识,通介宁随薄俗移。二子有灵应拊掌,吾孙还有独醒时。
许印芳:“三、五句承孟嘉,四、六句承徐邈。纪批云:‘小品自佳,凡诗语切姓,未免近俗。此诗亦从姓起议,恰有孟、徐二酒事佐之,又不以切姓为嫌。’又曰:‘查初白云:中二联两两分承起句,章法独创。’”

黄山谷《题胡逸老致虚庵》:

藏书万卷可教子,遗金满籯常作灾。能与贫人共年谷,必有明月生蚌胎。
山随宴坐画图出,水作夜窗风雨来。观水观山皆得妙,更将何物汙灵台。
许印芳:“律诗上下联叠用风月山水等字,山谷以前作者皆用在前半,而且上联总起,下联分承,如沈云卿龙池篇、杜子美吹笛篇是也。山谷此诗却命在后半,上联分说,下联总收,变化得妙,惟气脉与前半嫌隔阂,晓岚所谓不甚入绳墨也。”

7.合句
杜工部《秋夜》:

露下天高秋气清,空山独夜旅魂惊。疏灯自照孤帆宿,新月犹悬双杵鸣。
南菊再逢人卧病,北书不至雁无情。步蟾倚杖看牛斗,银汉遥应接凤城。
方回批云:“此诗中四句自是一家句法。‘千岩无人万壑静,三步回头五步空’,是也。‘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亦是也。山谷得之,则古诗用为‘沧江鸥鹭野心性,阴壑虎豹雄牙须’,亦是也。盖上四字、下三字,本是两句,今以合为一句,而中不相粘,实则不可拆离也。试先读上四字绝句,然后读下三字,则句法截然可见矣。

8.开合
苏东坡《次韵刘景文见寄》:

淮上东来双鲤鱼,巧将诗信渡江湖。细看落墨皆松瘦,相见掀髯正鹤孤。
烈士家风安用此,书生习气未能无。莫因老骥思千里,醉后哀歌缺唾壶。
纪昀:“前半有致。后半极其沉着。五、六是开合句法。‘书生习气’乃指其慷慨悲歌,非谓其能诗也。”

9.十字句法
杜工部《赠别何邕》:

生死论交地,何由见一人。悲君随燕雀,薄宦走风尘。
绵谷元通汉,沱江不向秦。五陵花满眼,传语故乡春。
方回:“三、四十字句法。”

10.诗眼
唐太宗《秋日二首》:

爽气澄兰沼,秋风动桂林。露凝千片玉,菊散一丛金。
日岫高低影,云空点缀阴。蓬瀛不可望,泉石且娱心。
菊散金风起,荷疏玉露圆。将秋数行雁,离夏几林蝉。
云凝愁半岭,霞碎缬高天。还似成都望,直见峨嵋前。
冯舒:“方君论诗必分情景,又必以一字为诗眼,此殊不然。无首无尾,无起无止,而自联贯、自浑成者,沈、宋以前之诗也。不必如此起而首妙,不必如此止而结妙,景龙至李、杜之诗也。如此起、如此结,钱、郎以后之诗也。总之,言景必兼情,言情必兼景,或专情、或专景,而虚字、新字自具其中,作诗之法也。必做空硬腔,巧入新字为诗眼,去诗道远矣,去说诗亦千里矣。诗不以一字为工拙。”

杜工部《独酌》:

步屧深林晚,开樽独酌迟。仰蜂粘落絮,行蚁上枯梨。
薄劣惭真隐,幽偏得自怡。本无轩冕意,不是傲当时。
方回:“此以‘独酌’为题,其实皆幽栖自怡之事。‘仰蜂’、‘行蚁’,盖独酌时所见如此。凡为诗,只两句摸景精工,为一篇之眼,余放淡净为佳。”

岑参《宿关西客舍寄山东严许二山人时天宝高道举徵》:

云送关西雨,风传渭北秋。孤灯燃客梦,寒杵捣乡愁。
滩上思严子,山中想许由。苍生今有望,飞诏下林丘。
方回:“‘燃’、‘捣’二字眼突。”查慎行:“‘燃’字太着意,不如‘捣’字自然。此等炼字,遂开纤巧之门,贾长江奉为衣缽者也。”
纪昀:“‘燃’字、‘捣’字开后来诗眼之派,‘严子’、‘许由’开后来切姓关合之派,皆别派也,而己全见于开、宝之时。盖盛极而衰即伏焉,作者亦不自知也。”

11.停顿
李商隐《安定城楼》: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许印芳:“盖五、六句,上四字须作一顿,下三字转出意思,方有味。言已长念江湖不忘,而归必在白发之时,所以然者为欲挽回天地也。天地既回,而后可入扁舟、归江湖耳。句中层折暗转暗递,出语浑沦,不露筋骨,此真少陵嫡派。”

12.活字
刘长卿《过鹦鹉洲王处士别业》:

白首此为渔,青山对结庐。问人寻野笋,留客馈家蔬。
古柳依沙发,春苗带雨锄。共怜芳杜色,终日伴闲居。
方回:“第五句‘发’当作岸。”,纪昀:“‘锄’是活字,如何以‘岸’为对?如嫌‘发’字稍腐,是以‘长’字则可。”,纪昀所谓“活字”,即动词也。

13.虚字
汪浮溪《次韵向君受感秋》:

向侯拄笏意千里,肯为俗弹头上冠。何时盛之青琐闼,妙语付以乌丝栏。
日边人去雁行断,江上秋高枫叶寒。向来叔度倘公是,一见使我穷愁宽。
纪昀:“顺笔直走,亦落落有致。诗用虚字最难工,故论者以为厉禁。然‘江西’拗体间入虚字,却不妨其格,本如是也。就诗论诗,言各有当。末有落落自喜之意。”
山人按:此拗体也,每联均失粘,颔联犹双平双仄格,末句失替,齐梁格调也。

陈简斋《眼疾》:

天公嗔我眼常白,故着昏花阿堵中。不怪参军骑瞎马,但妨中散送飞鸿。
著篱令恶谁能对,损读方奇定有功。九恼从来是佛种,会知那律证圆通。
方回:“此诗八句而用七事,谓诗不在用事者,殆胸中无书耳。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此世说殷仲堪参军所作危语。仲堪眇一目,适忤之。只见门外著篱,未见眼中安障,此方干令以嘲李主簿范。宁武子患目痛,求方于张湛,湛戏谓此方用损读书一,减思虑二,专内视三,简外观四,早晚起五,夜早眠六,凡六物熬以神灰,下以气?。今刊本多误作‘损续’,非也。白眼、阿堵、送飞鸿,三事非僻。那律事出楞严经,无目可以证道。其要妙在用虚字以斡实事,不可不细味也。”

14.助语反用
陈后山《赠王聿修商子常》:

欲作新诗挑两公,含毫不下思无穷。贪逢大敌能无惧,强画修眉每未工。
长病忍狂妨痛饮,晚云朝雨滞晴空。正须好句留春住,可使风飘万点红。
许印芳:“诗家语助词,反用者多,如此诗三句所谓‘能’者,岂能也。八句所谓‘可’者,岂可也。初学宜知之。”
山人按:犹忍而不忍,后世亦多用,尤须注意;‘’柳亚子忍抬醒眼看群尸,鲁迅忍看同辈成新鬼,都是不忍的意思。【植杖叟语】‘’

15.平头
刘宾客《荆州怀古》:

南国山川旧帝矶,宋台梁馆尚依稀。马嘶古树行人歇,麦秀空城泽雉飞。
风吹落叶填宫井,火入荒陂化宝衣。徒使词臣庾开府,咸阳终日苦思归。
何义门:“三、四流水对,五、六参差对,未尝犯四平头及板板四实句也。”
山人按马嘶、麦秀、风吹、火入,按现代语法学词性结构的名称或有所不同,但仍有四平头之嫌,不可学。

杨诚斋《和仲良春晚即事》:

贫难聘欢伯,病敢跨连钱。梦岂花边到,春俄雨里迁。
一梨开五秉,百箔候三眠,只有书生拙,穷年垦纸田。
许印芳:“此章中二联炼句可学,三、四句合首联看,却犯平头病,此不可学;‘欢伯’、‘连钱’、‘纸田’之类,用来皆小样,亦不可学。”

陈后山《和元夜》:

笳鼓喧灯市,车舆避火城。彭黄争地胜,汴泗迫人清。
梅柳春犹浅,关山月自明。赋诗随落笔,端复可怜生。
纪昀:“前六句皆双字平调,殊为碍格。”
山人按:诗法惟变,所谓碍格,缺变也。

曾茶山《秋雨排闷十韵》:

今夏久无雨,从秋却少晴。空蒙迷远望,萧瑟送寒声。
衣润香偏著,书蒸蠹欲生。坏檐闻瓦堕,涨水见堤平。
沟溢池鱼出,天低塞雁征。萤飞明暗庑,蛙闹杂疏更。
药醭时须焙,舟闲任自横。未忧荒楚菊,直恐败吴秔。
夜永灯相守,愁深酒细倾。浮云会消散,鼓笛赛西成。
许印芳:“‘沟溢’六句,犯平头病,不可学。”

16.切脚
刘宾客《巫山女神庙》:

巫山十二郁苍苍,片石亭亭号女郎。晓雾乍开疑卷幔,山花欲谢似残妆。
星河好夜闻清佩,云雨归时带异香。何事神仙九天上,人间来就楚襄王。
许印芳:“此诗中四句犯切脚病。
山人按:所谓切脚病即今之句末结构雷同,‘疑卷幔、似残妆、闻清佩、带异香’是也
又按:平头者所指句前结构雷同或声调单一,切脚者所指句末结构雷同,均缺乏变化之弊。

山人按:以上主言联句之法,亦当细品之。章从第5始,或有所脱漏,留待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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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法探幽(二)

21.立意
宋之问《登越台》:

江上越王台,升高望几回。南溟天外合,北户日边开。
地湿烟常起,山晴雨半来。冬花扫庐橘,夏果摘杨梅。
迹类虞翻枉,人非贾谊才。归心不可度,白发重相催。
陆贻典:“陈简斋(指《渡江》)心哀中原,而所咏者唯吴岫。宋考功身留越地,而所望者乃日边。时异、人异,而情一也。知此则樵歌巷曲,可与《三百》同观,何唐宋之别乎?”

杜甫《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无名氏:“中四句与孟(指孟浩然《临洞庭湖》)工力悉敌,而颈联尤老,起结辣豁。孟只身世之感,而此抱家国无穷之悲,事境尤大云。”

柳之厚《衡阳与梦得分路别赠》:

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伏波故道风烟在,翁仲遗墟草木平。
直以疏慵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
方回:“柳子厚永贞元年乙酉自礼部员外郎谪永州司马,年二十三矣,是时未有诗。元和十年乙未,诏追赴都。三月出为柳州刺史,刘梦得同贬朗州司马,同召又同出为连州刺史。二人者,党王叔文得罪。又才高,众颇忌之。宪宗深不悦此二人。‘疏慵招物议’,既不自反,尾句又何其哀也?”
纪昀:“五、六乃规之以谨慎韬晦,言已往以戒将来,非追叙得罪之由。虚谷以为不自反,失其命词之意。”

22.寓意
岑参《寄左省杜拾遗》:

联步趋丹陛,分曹限紫薇。晓随天仗入,暮惹御香归。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
何义门:“第七反言之,末句自省之词,‘自觉’者问心有所负也,故是少陵同调语。‘花落’则君子渐消,‘鸟飞’则智士先去,是皆谏臣所不容坐视者也。句中有两层。落句温厚,为长者之言,尽直臣之节可也。”
纪昀:“子美以建言获谴,平时必多露圭角,此诗有规之之意,而但言自甘衰朽,浮沉时世,则诗人温厚之旨也。五、六寓意深微,末二句语尤婉至。圣朝既以为无阙,则谏书不得不稀矣。非颂语,乃愤语也。或乃缕陈天宝阙事驳此句,殆不足与言诗。”

刘宾客《自江陵沿流道中》:

三千三百西江水,自古如今要路津。月夜歌谣有渔父,风天气色属商人。
沙村好处多逢寺,山叶红时觉胜春。行到南朝争战地,古来名将尽为神。
纪昀:“三、四言闲适自如则有渔父,迅利来往则有商人;言外寓不闲居又不得志之感,结慨儒冠流落,即飞卿‘欲将书剑学从军’、昭谏‘拟脱儒冠从校尉’之意,而托之古迹,其辞较为蕴藉。”

韩致尧《春尽》:

惜春连日醉昏昏,醒后衣裳见酒痕。细水浮花归别涧,断云含雨入孤村。
人间易得芳时恨,地迥难招自古魂。惭愧流莺相厚意,清晨犹为到西园。
何义门:“以春尽比国亡,王室鼎迁,天涯逃死,毕生所望,于此日已矣。元遗山尝偕次联而续以‘惟余韩偓伤心句,留与垒臣一断魂’,盖以第三比叛臣事敌,第四比弱主之迁国也。”

陆放翁《病足累日不出庵门折花自娱》:

频报园花照眼明,蹒跚正废下堂行。拥衾又听五更雨,屈指元无三日晴。
不奈病何抛酒盏,粗知春在赖莺声。一枝自浸铜瓶水,喜与年光未隔生。
纪昀:“三、四暗言花事将尽,非横插,亦非空写。六句从对面托出,不见花意。用笔皆极玲珑。”

郎士元《送杨中丞和蕃》:

锦车登陇日,边草正凄凄。旧好随君长,新愁听鼓鼙。
河源飞鸟外,雪岭大荒西。汉垒今犹在,遥知路不迷。
纪昀:“汉有征蕃之垒,今乃有和蕃之使。讽刺入骨。”

杜工部《朝雨》:

凉气晓萧萧,江云乱眼飘。风鸳藏近渚,雨燕集深条。
黄绮终辞汉,巢由不事尧。草堂樽酒在,幸得遇清朝。
纪昀:“后半从三、四句生出,感‘鸳’与‘燕’之知时避地,而因发此慨。”

陆放翁《醉中作》:

宦游三十载,举步亦看人。爱酒官长骂,近花丞相嗔。
湖山今入手,风月始关身。少吐胸中气,从教白发新。
查慎行:“三、四俱用杜,亦紧顶举步看人意。”

张子寿《庭梅咏》:
芳意何能早,孤荣亦自危。更怜花蒂弱,不受岁寒移。
朝雪那相妒,阴风已屡吹。馨香虽尚尔,飘荡复谁知。
方回:“详味诗思,盖为李林甫所陷。先罢相,又坐举周子谅为御史,贬荆州长史,此荆州诗也。先有戏题春意云:‘一作江南守,江林三四春。’在玉泉寺古塚诗后,然则诗岂无为而徒作者哉?”
纪昀:“纯是寓意。”

晁叔用《梅》:

南雪看未稳,北风吹已残。才堪十年梦,不称一生酸。
日月方回首,风霜与凭栏。迟明出谢客,顿觉帽围宽。
方回:“凡赋梅,盛称其美,不若以自况而自超于物外可也。”

宋景文《答劝农李渊宗嘉州江行见寄》:

嘉月嘉州路,轲峨挼部船。山围杜宇国,江入夜郎天。
霁引溪流望,凉供水阁眠。愧君舟楫急,遂欲济长川。
纪昀:“结有寓意,妙在无痕。”“轲峨”,高貌。“挼部船”,乃官船土语。

23.篇骨
韩昌黎《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纪昀:“语极凄切,却不衰飒。三、四是一篇之骨。末二句即归缴此意。”

24.情景
杜工部《遣兴》:

干戈犹未定,弟妹各何之。拭泪沾襟血,梳头满面丝。
地卑荒野大,天远暮江迟。衰疾那能久,应无见汝期。
许印芳:“前半固是平常,五、六写景不著一情思字,而孤危愁苦之意含蓄不尽。结语尤为沈痛。”

杜工部《江汉》:

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
方回:“此诗余幼而学书,有此古印本为式,云杜牧之书也。味之久矣,愈老而愈见其工。中四句用‘云天’、‘夜月’、‘落日’、‘秋风’,皆景也,以情贯之。‘共远’、‘同孤’、‘犹壮’、‘欲苏’八字绝妙。世之能诗者,不复有出其右矣。公之意自比于‘老马’,虽不能取‘长途’,而犹可以知道释惑也。”纪昀:“前四句是思归。‘片云’两句紧承思归说出。后四句乃壮心斗发。‘落日’二句提笔振起,呼出末二句,语气截然不同。虚谷此评却不差。”

杜工部《因许八奉寄江宁旻上人》:

不见旻公三十年,封书寄与泪潺湲。旧来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诗谁与传。
棋局动随幽涧竹,袈裟忆上泛湖船。闻君话我为官在,头白昏昏只醉眠。
方回:“看前辈诗,不专于景上观,当于无景言情处观。老杜三诗三样,然骨格则一也。”
纪昀:“虚谷此评,对晚唐装点言之,不为无见。然诗家之妙,情景交融。必欲无景言情,又是一重滞相。”

陈子昂《晚次乐乡县》: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如何此时恨,噭噭夜猿鸣。
方回:“起两句言题,中四句言景,末两句摆开言意。盛唐诗多如此。全篇浑雄齐整,有古味。”
纪昀:“晚唐法亦如此,但气格卑弱耳。盖诗之工拙,全在根柢之浅深,诣力之高下,而不在某句言情、某句言景之板法,亦不在某句当景而情,某句当情而景,及通首全不言景,通首全不言情之变法。虚谷不讥晚唐之用意猥琐,而但诋其中联之言景,遇此等中联言景之诗,既不敢诋,又不欲自反其说,遂不能更置一语,但以‘多如此’三字浑之。盖不究古法,而私用僻见,宜其自相窒碍也。”

陈后山《别负山居士》:

田园相与老,此别意如何。更病可无醉,犹寒已自和。
高名胡未广,诗句尚能多。沙草东山路,犹须一再过。
方回:“此诗全在虚字上着力,除‘田园’、‘沙草’、‘山路’六字外,不曾粘带景物。只于三、四个闲字面上斡旋妙意,其苦心亦已甚矣。”

25.炼诗
杜工部《奉酬李都督表丈早春作》:

力疾坐清晓,采诗悲早春。转添愁伴客,更觉老随人。
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望乡应未已,四海尚风尘。
方回:“‘桃花’对‘柳叶’,人人能之,惟‘红’字下着一‘入’字,‘青’字下着一‘归’字,乃是两句字眼是也。大凡诗两句说景,大浓大闹,即两句说情为佳。‘转添’、‘更觉’,亦是两句字眼,非苟然也。所以悲早春,所以转愁,所以更老,尾句始应破以四海风尘,兵戈未已,望乡思土,故无聊耳。此乃诗法。”
查慎行:“三、四从虚处着笔,倍见力量。”

张司业《江南春》:

江南杨柳春,日暧地无尘。渡口过新雨,夜来生白萍。
晴沙鸣乳雁,芳树醉游人。向晚青山下,谁家祭水神。
纪昀:“三、四自然,其妙在于‘红入’、‘青归’之上,而虚谷不知。”

王右丞《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滞还期。
纪昀:“此诗之妙,由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然不可以躐等求也。学盛唐者,当以此种为归墟,不得以此种为初步。尾句‘滞’字一作‘无’,‘无’字声律为谐,而下语太重;‘滞’字文意活脱,而声律未谐。然唐人拗体亦有末联入律者,似尚未妨。”又云:“此种皆熔炼之至,渣滓俱融,涵养之熟,矜躁尽化,尔后天机所到,自在流出,非可以摹拟而得者。无其熔炼涵养之功,而以貌袭之,即为窠臼之陈言,敷衍之空调。矫语盛唐者,多犯是病。此亦如禅家者流,有真空、顽空之别,论诗者不可不辨。”后人评诗,以工部为圣,太白为仙,右丞为神,诚不易之论。

王半山《欲归》:

水漾青天暧,沙吹白日阴。寒垣春错寞,行路老侵寻。
绿稍还幽草,红应动故林。留连一杯酒,满眼欲归心。
许印芳:“荆公诗炼字、炼句、炼意、炼格,皆以杜为宗。集中古今体诗,多有近杜者。然非形貌近杜,乃骨味神韵与之合也。诗不学杜,必不能高。而善学者,百无一二,唐之义山、宋之半山、山谷、后山、简斋,此五家者真善学杜者也。后人欲入浣花翁之门,须从此五家问津。”

曾茶山《仲夏细雨》:

霢霂无人见,芭蕉报客闻。润能添砚滴,细欲乱炉薰。
竹树惊秋半,衾裯惬夜分。何当一倾倒,趁取未归云。
方回:“三、四已工。第六句‘惬’字屡锻改,乃得此字。”
纪昀:“此字微妙,此评亦得其甘苦。”

陈伯和《次韵山居》:

解组沧溟畔,携家紫翠间。地临双港胜,天与两年闲。
茅屋静闻雨,竹篱疏见山。所惭邻舍老,句险不容攀。
纪昀:“‘山’以‘篱疏’始见,‘雨’却不以‘屋静’始闻,此句炼而不配。若改‘闻’字为‘听’字,即得。盖听雨非静坐不能也。结到和意,是古法。然出得太突无绪,又不得以古法藉口,所谓言非一端。”

杜工部《送韩十四江东省觐》:
兵戈不见老莱衣,叹息人间万事非。我已无家寻弟妹,君今何处访庭闱。
黄牛峡静滩声转,白马江寒树影稀。此别应须各努力,故乡犹恐未同归。
纪昀:“纯以气胜,而复极沈郁顿挫,不比莽莽直行。因峡‘静’而闻滩声之‘转’,因江‘寒’而见树影之‘稀’,四字上下相生。”
许印芳:“观前段可悟炼气之法,观后段可悟炼句之法。”

王半山《双庙》:

两公天下骏,无地与腾骧。就死得处所,至今犹耿光。
中原擅兵革,昔日几侯王。此独身如在,谁令国不亡。
北风吹树急,西日照窗凉。志士千年泪,泠然落奠觞。
许印芳:“此诗善炼气,故无板排直泻之病。纯使议论,且纯向空际着笔,绝不挦撦事实,而事实皆在浑括中。足见笔意之高,力量之大。前八句曲折往复,极沈郁顿挫之致。九句、十句陡然接写景物,神色益旺。尾联以吊古结,含情无限。此等诗老炼沈雄,虚谷所云步骤老杜者是矣。又庙今在归德府,祀张巡、许远。”

刘宾客《题招隐寺》:
隐士遗尘在,高僧精舍开。地形临渚断,江势触山回。
楚野花多思,南禽声例哀。殷勤最高顶,闲即望乡来。
纪昀:“后半首好在自说自话,不规规于‘寺’字,而七句又不脱‘寺’,运意绝佳。五、六沉着,只‘例’字墨痕太重。”
许印芳:“‘例’字小疵,而能摘出,足见心细。又按:三、四是常语,宋子京再游海云寺诗云:‘天形攲野尽,江势让山回。’袭用其语,而‘攲’字、‘让’炼得好,有青出于蓝之妙。可见作诗贵加锤炼功,决不可草草混过。”

26.装点
王勃《游梵宇三觉寺》:

杏阁披青磴,雕台控紫岑。叶齐山路狭,花积野坛深。
萝幌棲禅影,松门听梵音。遽忻陪妙躅,延赏涤烦襟。
方回:“四十字无一字不工,岂减沈佺期、宋之问哉?裴行俭以器识一语少王、杨、卢、骆。彼专以富贵骨相取人,而文之以器识之说,吾未见裴之合于‘四子’也。宾王檄武氏:‘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气盖万古,虽败而死何伤?或谓亡命为僧,亦未必然。唐律诗之初,前六句叙景物,末后二句以情致缴之,周伯弼四实、四虚之说遂穷焉。”
纪昀:“四实四虚之说固拘,必不主四实四虚之说亦拘。诗不能专主一格,亦不能专废一格。装点是‘四杰’本色。然有骨有韵,故虽沿齐、梁之格,而能自为唐世之音,第四句尤有神致。”
查慎行:“次联每句中两字着力,创调也。”

贾浪仙《送朱可久归越中》:
石头城下泊,北固瞑钟初。汀鹭潮冲起,船窗月过虚。
吴山侵越众,隋柳入唐疏。日欲供调膳,辟来何府书。
方回:“汀上之鹭,潮冲之而见其起;舟中之窗,月过之而见其虚。可谓善言吴中泊舟之趣。‘吴山’、‘隋柳’一联,近乎妆砌太过。”

27.无法
刘方平《泛舟》:

林塘夜发舟,虫响荻飕飕。万影皆因月,千声各为秋。
岁华空复晚,乡思不堪愁。西北浮云外,伊川何处流。
纪昀:“有第二句则‘千声’句复矣,如曰申第二句,则三句又不申第一句,此谓无法。”

山人按:同上,幽而明者也,言篇之法,尤可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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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法探幽(二)接“章法第二”

11.层次
杜工部《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许印芳:“七言律八句皆对,首句仍复用韵,初唐人已创此格,至老杜始为精密耳。此诗前人有褒无贬,胡元瑞尤极口称赞,未免过夸,然亦可见此诗本无疵类也。至于沈归愚评语,今按所选别裁集评此诗云:奇而变,每句中有三层,中四句好在‘无边’、‘不尽’、‘万里’、‘百年’。或谓两联俱可截去上二字,试思‘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成何语耶?”
苏东坡《汲江煎茶》:“活火仍须活水烹,自临钓石汲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卧数荒城长短更。”

方回:“杨诚斋大赏此诗,谓‘自临钓石汲深清’,深也,清也,近石也;又非常石,乃钓石;不令仆取,而自取之也。一句含数意。三、四尤奇。”
查慎行:“‘贮月’、‘分江’,小中见大;第六句对法不测。”
何义门:“‘大瓢’句反呼‘三碗’,‘分江’二字言见活水,‘夜’字为结句伏脉,五、六是形容活火。三碗便不能成寐,以足深情之意。‘长短’则亦有活字余韵,枕上时闻不闻也。”

12.层进
崔塗《秋夕与友话别》:

怀君非一夕,此夕倍堪悲。华发犹漂泊,沧州又别离。
冷禽栖不定,衰叶坠无时。况值干戈隔,相逢未可期。
许印芳:“层层转进。如此方无肤浅平直之病。三、四用意在‘犹’字‘又’字,五句总承‘漂泊’、‘别离’而言,乃束上也。六句转进老病一层,七句又转进干戈一层,亦非直接之笔。”

僧宇昭《幽居即事》:

扫苔人迹外,渐老喜深藏。路僻闲行远,春晴昼睡长。
余花留暮蝶,幽草恋残阳。尽日空林下,孤禅念石霜。
冯舒:“苔必生于人迹所不到,扫苔更于人迹之外又深一层。”

13.曲折
杜工部《月》:

白夜月休弦,灯花半委眠。号山无定鹿,落树有警蝉。
暂忆江东脍,兼怀月下船。蛮歌犯星起,重觉在天边。
何义门:“不眠妄想,姑以拨遣旅怀;蛮歌触耳,忽又百端亦交集。凡有三层转折。”

杜工部《十六夜玩月》:

旧挹金波爽,皆传玉露秋。关山随地阔,河汉近人流。
谷口樵归唱,孤城笛起愁。巴童浑不寐,半夜有行舟。
纪昀:“‘金波’、‘玉露’之类,在当日犹非滥套,今则触目生厌矣。不得以此诋古人,亦不得以此藉口。不言已不寐,而言‘巴童’不寐,用笔曲折。张继‘夜半钟声到客船’,同此机轴。”

贾浪仙《送唐环归敷水庄》:

毛女峰当户,日高头未梳。地侵山影扫,叶带露痕书。
松径僧寻庙,沙泉鹤见鱼。一川风景好,恨不有吾庐。
方回:“八句皆好,三、四尤精致。无中造有者,扫‘山影’之谓也。微中致著者,书‘露痕’之谓也。”纪昀:“三、四幽曲之至。然以幽曲出于自然,故异乎武功之琐屑。”

刘长卿《戏题赠二小男》:

异乡流落频生子,几许悲欢并在身。欲识老容羞白发,每看儿戏忆青春。
未知门户堪谁主,见免琴书与别人。何幸暮年方有后,举家相对却沾巾。
纪昀:“五、六极曲折顿挫之致。”

罗隐《中元甲子以辛丑驾幸蜀》:

子仪不起浑瑊亡,西幸谁人从武皇?四海为家虽未远,九州多事竟难防。
已闻旰食思真将,会待畋游致假王。应感两朝巡狩迹,绿槐端正驿荒凉。
何义门:“八句中有无限起伏曲折,岂貌为少陵者所知?”

陆放翁《后寓叹》:

貂婵未必出兜鍪,要是苍鹰已下韝。彭泽往归端为酒,轻车已老岂须侯?
千年精卫心平海,三日於菟气食牛。会与高人期物外,摩挲铜狄濡城秋。
纪昀:“此当为韩侂胄议北伐时所作。五、六最沉着而曲折,言志士本不忘复仇,但少年恃气轻举,则可虑耳。末句言他日时事变迁,我老犹当及见之意。”小虎三日气可吞牛。蓟子训灞陵铜人,叹曰:“适见铸此,已五百年矣。”“于菟”,音乌徒,虎也。“铜狄”,铜铸大人也。

14.转阕
刘梦得《经伏波神庙》:

蒙蒙篁竹下,有路上壶头。 汉垒麏鼯斗,蛮溪雾雨愁。
怀人敬遗像,阅世指东流。 自负霸王略,安知恩泽侯。
乡关辞石柱,筋力尽炎洲。 一以功名累,翻思马少游。
纪昀:“五、六两句上下转阕,一句束住本题,一句开出议论。”

15.逆挽
杜工部《奉济驿重送严公》:

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列郡讴歌惜,三朝出入荣。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
查慎行:“三、四说两头,空着中间,与‘眼前几时暗,耳从前月聋’同一句法。”
许印芳:“第四句乃逆挽法。老杜惯用此法,学杜者亦多用之,不独温、李二家。”申凫盟:“三、四别绪凄然,若下句意在前,则索然矣。”

贾浪仙《忆江上吴处士》:

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纪昀:“天骨开张,而行以灏气。而以五、六逆挽为佳处,浅矣。”

贾浪仙《寄宋州田中丞》:

古郡近南徐,关河万里余。相思深夜后,未答去年书。
自别知音少,难忘识面初。旧山期已久,门掩数畦蔬。
许印芳:“三四流水对,五六逆挽法,与前诗同一用笔。”

欧阳永叔《夷陵岁暮书事呈元珍表臣》:

萧条鸡犬乱山中,时节峥嵘岁已穷。游女髻鬟风俗古,野巫歌舞岁年丰。
平时都邑今为陋,敌国江山昔最雄。荆楚先贤多胜迹,不辞携酒问邻翁。
查慎行:“第三联俯仰有情,不作迁谪语,颇足自豪。”
纪昀:“五、六沉着。”
许印芳:“六句是逆挽法,篇中‘岁’字、‘时’字、‘山’字皆复。”

16.横插
陆放翁《雪夜感旧》:

江月亭前桦烛香,龙门阁上驮声长。乱山古驿经三折,小市孤城宿两当。
晚岁犹思事鞍马,当时那信老耕桑。绿沉金锁俱尘委,雪洒寒灯泪数行。
纪昀:“后四句沉着慷慨。六句逆挽有力,‘那信’二字尤佳,若作‘谁料’便不及。‘两当’,地名,借对‘三折’。”
许印芳:‘第六句逆挽,笔法固佳。第五句横插,笔法尤佳。盖前四句追叙旧事,笔势平衍。五句横空**,写眼前心事,便沉陡峭。拘窘呆纯者不解如此用笔,亦不敢如此用笔也。六句挽到旧事一边,兜得最紧。晓岚谓‘那信’若作‘谁料’便不及,此论微妙。盖‘料’字虚,‘信’字实,‘料’是事前揣度,‘信’是经事之后追忆事前,较‘料’字深而有力。‘谁’字嫩而轻,‘那’字老而重,亦较‘谁’字有力。凡诗中字眼,有讲义大概相似而用来顿分优劣者,此类是也。用之而优者,又有天然合拍之妙,其所以合拍之故,可以意会,可以神悟,而不可以言传。非于古人章句涵泳纯熟,于古人门径历甘苦,亦不能意会神悟,此诗之所以难言也。七句‘绿沈’、‘金锁’是言旧物。‘俱尘委’,是言眼前光景。八句点题,收拾通篇。此等结法神力绝大,勿以寻常视之。绿沈枪、金锁甲,语本杜诗。”

17.折腰
贾浪仙《寄宋州田中丞》;

古郡近南徐,关河万里余。相思深夜后,未答去年书。
自别知音少,难忘识面初。旧山期已久,门掩数畦蔬。
许印芳:“三四流水对,五六逆挽法,与前诗同一用笔。虚谷所论,一句分为两段者,即诗家所谓折腰句也。然此格犹止两层意思,又有一句三转弯法,意思尤深厚,如老杜‘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地平江动蜀,天阔树浮秦’、‘勋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古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之类是也。凡五律句法,一意直下者,味薄气弱,每难出色。须参以两折、三折之句,疏密相间,方臻妙境,学者宜知之。”
山人按:此折腰异于折腰体之折腰,亦异于一般折腰句之折腰【如‘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实指两句一意者之句意从中折,流水对、十字句、十四字句之属也。

18.主次
宋之问《奉和圣制春日剪彩花胜应制》:

金阁装仙杏,琼筵弄绮梅。人间都未识,天上忽先开。
蝶绕香丝住,蜂怜粉艳回。今年春色早,应为剪刀催。
韩弼元:“诗以志为主,修辞次之。”

19.虚实
韩仲止《风雨中诵潘邠老诗》:

满城风雨近重阳,独上吴山看大江。老眼昏花忘远近,壮心轩豁任行藏。
从来野色供吟兴,是处秋光合断肠。今古骚人乃如许,暮潮声卷入苍茫。
许印芳:“次句雄阔,足与首句相称,恰似天生此语配合潘诗者。能续潘诗,全在此句接得好。虚谷谓若押不倒则馁,可谓切中肯綮。中四句只从空虚写意,盖实景已包入起二句中。此处若再实写,必至叠床架屋。而且挂一漏万,故换笔写意,只用‘野色’、‘秋光’映带实景,便与前后消息相通。七句束住中四句,八句回应起二句,将全诗收入景中,有宕往不尽之致。得此一结,中四句虚处皆实,枯处皆润。且措词壮浪,仍与起句相称。故佳。”

20.变化
宋莒公《马上见梅花初发》:

瞥见江南树,繁英照苑墙。无双春外色,第一腊前香。
云叶遥惊目,琼枝昔断肠。莫吹羌坞笛,容易损孤芳。
方回:“三、四极工,‘春外’之‘外’,‘腊前’之‘前’,似乎闲而非闲字也,乃最紧最实之字。”
纪昀:“三、四在初作自好,后世则为习语矣。神奇何常,诗所以贵变化也。”

陈子昂《送魏大从军》:

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怅别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雁山横岱北,狐塞接云中。勿使燕然上,独有汉臣功。
纪昀:“陈、隋雕华,渐成饾饤,其极也反而雄浑。盛唐雄浑,渐成肤廓,其极也一变而新美,再变而平易,三变而恢奇幽僻,四变而绮靡。皆不得不然之势,而亦各有其佳处,故皆能自传。元人但逐晚唐,是为不识其本,故降而愈靡。明人高语盛唐,是为不知其变,故袭而为套。学者知雄浑为正宗,而复知专尚雄浑之流弊,则庶几矣。次句借姓,开小巧法门。”
许印芳:“晓岚此论,指点学者最为亲切。其要旨在‘知变’二字,学者当细参。末句不粘,今不可学。”

山人按:以上幽而明者也,言篇之法,尤可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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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选配
崔颢《送单于裴都护赴西河》:
征马去翩翩,城秋月正圆。单于莫近塞,都护欲临边。
汉驿通烟火,湖沙乏井泉。功成须献捷,未必去经年。
纪昀:“起句矫健,次句雄阔。匈奴常以月满进兵,次句用古无痕。起四句壮极,结亦须以壮语配之,此是定法。若以惜别衰飒语作收,则非选声配色之谓矣。”

山人按:此云诗篇之格调须如一也,律诗有八句尚可转折,绝句止四句犹须特别留意,勿陷不搭之弊。

8.贴切
杜工部《八月十五夜月》:
满目飞明镜,归心折大刀。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
水路疑霜雪,林栖见羽毛。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
查慎行:“后半只极力摹写月明,不必说及中秋,自移动他夜不得。古今绝唱也。”

林和靖《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冯舒:“‘喧妍’二字不稳,次联真精妙。”
纪昀:“冯云首句非梅,不知次句‘占尽风情’四字亦不似梅。”
方回:“‘疏影’、‘暗香’之联,初以欧阳文忠极赏之,天下无异辞。王晋卿尝谓两句与桃、李皆可用也,苏东坡云:‘可则可,但恐杏、桃、李不敢承当耳。’予谓彼杏、桃、李者,影能疏乎?香能暗乎?繁浓之花,又与‘月黄昏’、‘水清浅’有何交涉?且‘横斜’、‘浮动’四字,牢不可移。”

山人按:此云赋物以神似,神形兼备是为贴切。

9.超脱
马戴《落日怅望》:
孤云与归鸟,千里片时间。念我一何滞,辞家久未还。
微阳下乔木,远色隐秋山。临水不敢照,恐惊平昔颜。
纪昀:“起得超脱,接得浑劲。五、六亦佳句。晚唐诗人马戴,骨格最高,不但世所称‘猿啼洞庭树,人在木兰舟’也,此诗也略见一斑。”

周尹潜《野泊对月有感》:
可怜江月乱中明,应识逋逃病客情。斗柄栏杆洞庭野,角声凄断岳阳城。
酒添客泪愁仍溅,浪卷归心暗自惊。欲问行朝近消息,眼中群盗尚纵横。
纪昀:“起得超脱。”“逋逃”乃流亡之意。

张宛正《自海至楚途寄马全玉》:
萧萧晚雨向风斜,村远荒凉三四家。野色连云迷稼穑,秋声催晓起蒹葭。
愁如夜月长随客,身似飞鸿不记家。极目相望何处是,海天无际落残霞。
纪昀:“此诗好在脱洒。”
陆庠斋:“五、六正如绝不用意,却有蕴味。”

山人按:此为贴切之更上一层楼,犹如王维诗有禅韵,非学之健者难得,非悟之深者不可得,犹须细味之。

10.即离
杜工部《将晓二首》:

石城除击柝,铁锁欲开关。鼓角悲荒塞,星河落晓山。
巴人常小梗,蜀使动无还。垂老孤帆色,飘飘犯百蛮。

军吏回官烛,舟人自楚歌。寒沙蒙薄雾,落月去清波。
壮惜身名晚,衰惭应接多。归朝日簪笏,筋力定如何。
方回:“前一诗中四句,两言晓景,两言时事。后一诗中四句,两言晓景,两言身事。拘者欲句句晓景,即不通矣。”纪昀:“此评最的。古人题目多在即离之间,无句句刻画之法。一首说时事,一首说身事,乃章法也。首篇之末,即带起次篇,章法尤密。”

陈简斋《夜雨》:

经岁柴门百事乖,此身真合卧苍苔。蝉声未足秋风起,木叶俱鸣夜雨来。
棋局可观浮世理,灯花应为好诗闲。独无宋玉悲秋念,但喜新凉入酒杯。
纪昀:“风格自好。诗固不必句句抱题,然如此五、六,亦太脱。棋局外添一层,更为迂远。”

杜牧之《梅》:

轻盈照溪水,掩敛下瑶台。妒雪聊相比,欺春不逐来。
偶同佳客见,似为冻醪开。若在秦楼畔,堪为弄玉媒。
西亭注:“冻醪是指秋后酿造,越冬后春天饮用的酒。”查慎行:“五、六二句,不必粘题,自成佳句。”

曾茶山《岭梅》:

蛮烟无处洗,梅蕊不胜清。顾我已头白,见渠犹眼明。
折来知韵胜,落去得愁生。坐入江南梦,园林雪正晴。
纪昀:“自然高雅。无一字切梅,而神味恰似,觉他花不足以当之。”
许印芳:“凡咏物诗太切则粘滞,不切则浮泛。传神写意在离合间,方是高手。此诗虽未造极,已得不切而切之妙矣。”

山人按:此云诗之章法之一种也,若即若离之间,离犹未离,犹以一气贯通,不粘不滞,不浮不泛,悟而得其妙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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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结构
陈子昂《度荆门望楚》: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蒋西谷:“首句是‘度荆门’,二句是‘望楚’,然‘遥遥’二字即带‘望’字,‘下’字回顾‘度’字,古人法律之细如此。落句挽合‘度’字有力。”
纪昀:“运用四地名不觉堆垛,得力在以‘度’、‘望’字分出次第,使境界有虚有实,有远有近,故虽排而不板。五、六写足‘望’字。以上六句写得山川形胜满眼,已伏‘狂歌’之根。结二句借狂歌逗出楚字,用笔变化,再一俟叙正点,则通体板滞矣。”

杜工部《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冯舒:“因登楼而望洞庭,乃云‘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是倒入法。三、四‘吴楚’、‘乾坤’,则目之所见,心之所思,已不在岳阳矣,故直接‘亲朋’、‘老病’云云。落句五字总收上七句,笔力千钧。”
许印芳:“一、二点题。三、四承‘闻水’写景,‘乾坤’句已为五、六伏脉。五、六承‘上楼’言情,与‘乾坤’句消息相通,神不外散。七句申明五、六伤感之故,六倒点法。八句扣住登楼,总收上文。法律精细如此,学者宜细心研究,勿徒夸其气象雄浑也。”

刘宾客《金陵怀古》:

潮落冶城渚,日斜征虏亭。蔡州新草绿,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何义门:“‘潮落’、‘日斜’、‘青烟’、‘草绿’,尽出‘废’字。落日即陈亡,具五国之意。第五起后二句,第六收前四句,变化不测。前四句借地形点化人事。第三句,将;第四句,相。幕府,山名,因王导著;征虏亭,因谢安家。”
纪昀:“叠用四地名,妙在安于前四句,如四峰相叠,特有奇气。若安于中二联,即重复碍格。五、六筋节,施于金陵尤宜,是龙盘虎踞,帝王之都。末后庭一曲,乃推江南亡国之由,申明五、六。起四句似乎平对,实则以三句‘新草’,剔出四句‘旧烟’,即从四句转出下半首。运法最密,毫无起承转合之痕。”
许印芳:“此评(指纪批)甚精,深得古人笔法之妙。如此解乃知三、四‘新’、‘旧’二字是眼目。古人作诗,一字不妄下。后人作诗多闲字,且多赘句,不及古人远矣。作五律尤岂浮泛,所谓四十贤人,不可杂一屠沽儿也。文章一道,总不能离起承转合之法,用之无痕者,作用在内;暗起暗承,暗中消息相通,外面筋骨不露。盛唐诗气格高浑,意味深厚,其妙在此。愚人但于形貌求盛唐,谓其无甚作用,谬矣。晚唐及宋人诗,作用在外,往往露骨,故少浑厚之作。惟中唐刘中山、刘隨州,犹有盛唐遗意耳。又按六句用龙虎天堑故事,而用其事,不用其词,此亦暗用法。愚人用典,必将词语钞出凑句,盖未知古人用典,如水中着盐,不见盐而有盐味也。又此句不但缴足第五句,而且收拾前四句。若无收拾,便是无法,可谓精密之至。”

杜工部《登楼》: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沈归愚(沈德潜字归愚):“首二句妙在倒装,若一掉转,便是近人诗。”

刘禹锡《西塞山怀古》:

西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漠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纪昀:“第四句但说得吴。第五句七字括过六朝,是为简练。第六句一笔折到西塞山,是为圆熟。”
沈归愚云:“起手如黄鹄高举,见天地方圆。三、四言地利不足恃,七句言唐代别于割据偏安。”
许印芳:“得沈、纪二评,始尽发此诗之蕴。可知古人好文字流传千载,众口称妙,而实不知其妙者多也。”

陈子昂《酬晖上人独坐山亭有赠》:

钟梵经行处,香床坐入禅。岩亭交杂树,石濑泻鸣泉。
水月心方寂,云霞思独玄。宁知人代里,疲病得攀援。
方回:“盛唐人诗,多以起句十字为题目,中二联写景咏物,结句十字撇开,却说别意。”

杜工部《谒真谛寺禅师》:

兰若山高处,烟霞障几重。冻泉依细石,晴雪落长松。
问法看诗妄,观身向酒慵。未能割妻子,卜宅近前峰。
方回:“前四句景,而起句为题目;后四句情,而结句有合杀。”

严维《酬刘员外见寄》:

苏耽佐郡时,近出白云司。药补清赢疾,窗吟绝妙词。
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欲识怀君意,朝朝问楫师。
何义门:“测水痕,候日影,五、六正含落句,不徒为体日景物语,故韵味深。”

吴融《西陵夜居》:

寒潮落远汀,瞑色入柴扃。漏永沉沉静,灯孤的的清。
林风移宿鸟,池雨定流萤。尽夜成愁绝,啼蛩莫近庭。
何义门:“从初瞑逐层细写,六句注‘尽夜’二字。首句‘西陵’起;二句见,三句闻;四句见,五句闻;六句见,八句闻。五、六不复成寐也;‘定’字与‘流’字反激,妙。”

陈简斋《观雨》:

“山客龙钟不解耕,开轩危坐看阴晴。前江后岭通云气,万壑千林送雨声。
梅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不嫌屋漏无干处,正要群龙洗甲兵。”
许印芳:“首联叫起后文,次联承上‘阴’字,写雨来,是从宽处写。三联承上‘晴’字,写雨止,是从窄处写。而第五句跟四句‘千林’来,第六句跟三句‘后岭’来,此两联写雨十分酣足。尾联恰好结出洗兵,而屋漏句应起处坐轩。洗兵句应起处不解耕,言意不在灌田,而在洗兵也。‘群龙’二字收三、四句,连五、六句包在内。前三联归宿在结句中,滴水不漏。全诗法脉大概如此,其余炼字、炼句、炼气、炼笔,又当别论。凡名家好诗,处处藏机法,字字有着落。学者细心寻绎,自能领悟。举一诗而他诗可以以隅反矣。”

陈简斋《观江涨》:

涨江临眺足销忧,倚杖江边地欲浮。叠浪并翻孤日去,两津横卷半天流。
鼋鼍杂怒争新穴,鸥鹭惊飞失故洲。可为一官妨快意,眼中唯觉欠扁舟。
许印芳:“中四句全寓宋家南渡之感,六句喻清流失所,结语紧跟此句说。凡结联固要收拾通篇,尤宜紧跟五、六句来,或单跟六句来。如此气脉连贯,神不外散。”

陈简斋《题东家壁》:

斜阳步屧过东家,便置清樽不煮茶。高柳光阴初罢絮,嫩凫毛羽欲成花。
群公天上分时栋,闲客江边管物华。醉里吟诗空跌荡,借君素壁落栖鸦。
许印芳:“此诗因过东家饮酒而作,首句点‘东家’,次句言置酒,三、四言景。新而不纤,炼而不碎。且句法浑成,故不碍气格之高。五、六言情,上开下合,笔法变化。‘物华’二字,又收拾三、四,法最精密。其后措词囫囵,不露圭角,而身分自见,所以为妙。七句应置酒,八句应‘东家’,结出作诗题壁之意。”

李义山《茂陵》:

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内苑只知含凤觜,属车无复插鸡翘。
玉桃偷得怜方朔,金屋修成贮阿娇。谁料苏卿老归国,茂陵松柏雨萧萧。
何义门:“首句言蒲梢、汗血,乃天子马也,故自无嫌。惟一事点二句,稍费词耳。‘郊’字误押。八句中包括贯串,极工整而不牵率。首句,用兵。第三句,畋猎。第四句微行。第五句,神仙。第六句,声色。末二句讽刺自见于言外。”

贾浪仙《寄韩潮州》:

“此心会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潮水头。隔岭篇章来华岳,出关书信过泷流。
峰悬驿路残云断,海浸城根老树秋。一夕瘴烟风掩尽,月明初上浪西楼。”
纪昀:“起手十四字不可画断,笔力奇横。”
许印芳:“沈归愚云:‘起笔超超元箸,三句谓韩寄诗与已,四句谓已寄书与韩。’愚谓五句束住已一面,六句束住韩一面,结句紧跟六句来,但就韩言而已之思韩即在其中,正应起处‘心’、‘到’二字,诗律精妙如此。”

杜工部《涪城县香积寺官阁》:

寺下春江深不流,山腰官阁迥添愁。含风翠壁孤云细,背日丹枫万木稠。
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诸天合在藤萝外,昏黑应须到上头。
何义门:“先说寺下涪江,次联说寺上石壁,结出山腰意。‘小院‘句正叙官阁,又叙下之凫鹭,上之藤萝,盖无一句不切山腰也。”
纪昀:“‘壁’与‘云’是两物,‘枫’与‘木’却是一物,此二物铢两不称,语亦近于冗塞。五、六就句作对,故为慢调,又自一种。然不及‘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也。”

陆放翁《武林》

皇舆久驻武林宫,汴洛当时未易同。广陌有风尘不起,长河无冻水常通。
楼台飞舞祥烟外,鼓吹喧呼明月中。六十年间几来往,都人谁解记衰翁?
”纪昀:“如以‘飞舞’连下读,则祥烟可飞舞,明月岂解喧呼?如以‘喧呼’连上读,则鼓吹可喧呼,楼台岂解飞舞?”

岑参《送张子尉南海》:
不择南州尉,高堂有老亲。县楼重蜃气,邑里杂鲛人。
海暗三山雨,江明五岭春。此乡多宝玉,慎莫厌清贫。
纪昀:“结作戒词,得古人赠言之意。妙于入手先揭破为贫而仕,已伏末句之根。”

杜工部《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纪昀:“入手便摆落现境,纯从对面着笔,蹊径甚别。后四句又纯为预拟之词。通首无一笔着正面,机轴奇绝。”
许印芳:“三百篇为诗祖,少陵此等诗从陟岵篇化出。对面着笔,不言我思家人,却言家人思我。又不直接言思我,反言小儿女不解思我,而思我者之苦衷已在言外。五、六紧承‘遥怜’,按切‘月夜’。写闺中人,语要情悲。结语‘何时’与起句‘今夜’相应,‘双照’与起句‘独看’相应。首尾一气贯注,用笔精而运法密,宜细玩之。”

杜荀鹤《春宫怨》: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风暧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纪昀:“结句妙,于对面落笔,便有多少微婉。”


山人按:结构之论,颇可学之,惟重在用心参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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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法第二

1.制题
宋之问《奉和圣制春日剪彩花胜应制》:

金阁装仙杏,琼筵弄绮梅。人间都未识,天上忽先开。
蝶绕香丝住,蜂怜粉艳回。今年春色早,应为剪刀催。
纪昀:“题本细巧,诗不得不以刻画点缀为工,虽初唐巨手亦不能行以浑朴。故诗亦因题而作,诗亦贵择题。”

孟浩然《途中遇晴》:
已失五陵道,独逢蜀坂泥。天开斜景迥,山出晚云低。
余湿犹沾草,残流尚入溪。今宵有明月,乡思远凄凄。
许印芳:“凡客路诗,制题有‘途中’、‘道中’字,上文标出地名界限方清。此题尚欠分明,不可为式。”

陈后山《宿深明阁二首》:

窈窕深明阁,晴寒是去年。老将灾疾至,人与岁时迁。

默坐元如在,孤灯共不眠。暮年身万里,赖有故人怜。
许印芳:“题中即宜标明,或避嫌而隐其人亦宜标明有怀,或标明有感,或标明感友人事,眉目清楚,读诗者乃识诗意所在,而无误会之虞。今此题全不标明有所感怀,向使无人注解,读者但据宿阁推测前诗所云,皆误认后山事,后诗所云且不知其何指矣。后山常犯晦塞病,此题亦然,不可奉为命题之式。三、四承次句来,皆指山谷言。五、六语神力绝大,后山、山谷,两面兼到。尾句仍归到山谷一边。”

2.破题
杜审言《和晋陵丞早春游望》: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度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萍。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方回:“律诗初变,大率中四句言景,尾句乃以情缴之。起句为题目。”纪昀:“起句警拔,入手即撇过一层,擒题乃紧,知此自无通套之病,不但取调之响也。”

杜工部《江梅》:
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绝知春意早,最奈客愁何。
雪树元同色,江风亦自波。故园不可见,巫岫郁嵯峨。
何义门:“破题二句,已非‘江梅’不可。首句梅起,七句江结。法好。”

3.切题
刘宾客《晚春登天云寺南楼赠常禅师》:

花尽头新白,登楼意若何。岁时春日少,世界苦人多。
愁醉非因酒,悲吟不是歌。求师治此病,唯听读楞伽。
纪昀:“起得峭拔,收得清楚,题中字字俱到,第四句近俚,不可效。”

李义山《酬崔八早梅有赠兼示之作》:

知访寒梅过野塘,久留金勒为回肠。谢郎衣袖初翻锦,荀令炉薰更换香。
何处拂胸资蝶粉,几时涂额藉蜂黄。维摩一室虽多病,亦要天花作道场。
方回:“‘蝶粉’以言梅花之片,‘蜂黄’以言梅花之须,似乎借梅以咏妇人之胸、之额矣。起句平淡,却好。”
纪昀:“意在‘何处’、‘几时’四字,言白与黄皆天然姿色,非由涂饰耳。所解谬甚。”
许印芳:“虚谷谓‘蝶粉’以言梅花之片,‘蜂黄’以言梅花之须。良是。盖早梅时,实未尝有蜂蝶耳。又云似乎借梅以咏妇人之胸、之额矣。余谓诗意正合尔尔,以题中明言有赠也。然上句又暗用姑射仙人肌肤若冰雪意,下句则暗用寿阳公主梅花落额上意。虽格调未高,而熔铸之妙,千古殆无其匹。‘初翻’、‘更换’、‘何处’、‘几时’,俱影切‘早’字意。结用天女散花故事。题中两层一齐照应,一齐收拾,天工人巧,吾无以名之。”

王半山《秋露》:

日月跳何急?荒庭露送秋。初疑宿雨泫,稍怪晓霜稠。
旷野将驰猎,华堂已御裘。空令半夜鹤,抱此一端愁。
方回:“周处《土风记》曰:‘白鹤性警,至八月繁露降,流草叶上,滴滴有声,即鸣也。’《春秋繁露》:‘白鹤知夜半。’此诗三、四已切于秋露,五、六似若言秋,而未及露,却着结句引‘半夜鹤’以终之,亦妙。”
纪昀:“五、六以得意之境,逼出警露作对照。如以为言秋而未及露,则画断读之,似转以末二句救上二句之廓落,失作者之旨矣。”

元章简《和稚子与诸生登北都城楼》:

朔风刮面岁华遒,闲拥丰貂一倚楼。四野冻云随地合,九河清浪着天流。
诸君略住方乘兴,吾土虽非亦解忧。更得青衿赓雅唱,连章彩笔斗银钩。
纪昀:“妙,俱切‘楼’,‘诸君’句又切本事。”诗中“赓”字,作继续、连续意。

梅圣俞《夏日陪提刑彭学士登周襄王故城》:

聊随汉使者,一上周王城。片雨北郊晦,残阳西岭明。
野禽呼自别,香草问无名。谁复黍离咏,但兴箕颖情。
纪昀:“五、六即‘无名江上草,随意岭头云’意,但于题不切。虽有佳句,于题无涉,即不佳。”

4.题外
陈简斋《雨中对酒庭下海棠经雨不谢》:

巴陵二月客添衣,草草杯觞恨醉迟。燕子不禁连夜雨,海棠犹待老夫诗。
天翻地覆伤春色,齿豁头童祝圣时。白竹篱前湖水阔,茫茫身世两堪悲。
纪昀:“意境深阔。题外‘燕子’,对题内‘海棠’,不觉添出,用笔灵妙。”许印芳:“旁及‘燕子’,而措语撇得开,只算请一陪客,故不觉其添出。”

5.单入
杜工部《山寺》:

野寺残僧少,山园细路高。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
乱水通人过,悬崖置屋牢。上方重阁晚,百里见纤毫。
纪昀:“对起而势极耸拔,仍有单入之势。三、四稍丽而不缛。五、六须作散笔,再一装点便冗。七、八除却拓开,再无结法。”

山人按:所谓制题、破题、切题、题外、单入,或主要是针对旧时科考、应制之学而言的,未可拘泥于此,但诗须扣题而作则是古今同一,故仍具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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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拗调

杜工部《题省中院壁》:“掖垣竹埤梧十寻,洞门对雪常阴阴。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腐儒衰晚谬通籍,退食迟回违寸心。袞职曾无一字补,许身愧比双南金。”方回:“此篇八句俱拗,而律吕铿锵。试以微吟,或以长歌,其实文从字顺也。以下‘吴体’皆然。”纪昀:“‘吴体’与拗法不同,其诀在每对句第五字以平声救转,故虽拗而章节仍谐。以此种句法为学老杜,杜果以此种为宗旨乎?博引繁称,徒增支蔓耳。”许印芳:“七律拗字,虽以第三、第五为眼目,而关键全在第五字。如作平韵七言古诗,上句五字拗作仄,下句五字拗作平,此通律也,亦常法也。然作全拗诗,若但知句句拗五字,便嫌挨板,且嫌油熟。少陵妙手,惯用流水对法,侧卸下,更不板滞,此又布置之妙也。又按:杜集七律,连用平起调者凡数篇。此诗之外,有所思篇,‘苦忆荆州’云云,后三联皆平起,与此诗同;而次句与尾联皆不拗,与此诗不同。又有城西陂泛舟诗‘青蛾皓齿’云云,即事诗‘暮春三月’云云,前三联皆平起,诗皆平调。而西城诗拗次句,即事诗拗首联,便不雷同。十二月一日三首、第二首‘寒轻市上’云云,亦前三联用平起,通首作拗体,而首句参用平调,六句及尾联参用古调,与前二诗不同。第一首‘今朝腊月’云云,四联皆平起,重沓甚矣,而句法参用平调、拗调、古调,便不嫌其重沓。此数诗同是连用平起调,第篇上下联及上下句,平仄各有转换,无雷同者,亦无挨板者。学者须从变化处细心探讨,始知结构之法。至于三联、四联连用仄起调,盛唐人王右丞每有此格。高、岑二家,间亦有作。而杜集无之,殆嫌仄起声调不扬,力难振拔耳。然两联仄起调犹不弱,三联、四联则疲苶矣。后学以杜为师可也。”
杜工部《已上人茅斋》:“已公茅屋下,可以赋新诗。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迟。江莲摇白羽,天棘蔓青丝。空忝许询辈,难酬支遁词。”方回:“‘入’字当平而仄,‘留’字当仄而平,‘许’、‘支’二字亦然。间或出此,诗更峭健。又‘入’字、‘留’字乃诗句之眼,与‘摇’字、‘蔓’字同,如必不可依平仄,则拗用之,尤佳耳。如‘云散灌坛雨,春青彭泽田’,亦是。”纪昀:“此论双拗法是。”
贾浪仙《早春题湖上友人新居》:“门不当官道,行人到亦稀。故从飱后出,多是夜深归。门箧收诗卷,扫床移卧衣。几时同买宅,相近有柴扉。”方回:“收诗前句不拗,只‘扫床移卧衣’拗一字。‘扫’字既仄,即‘移’字处合平,亦诗家通例也。”纪昀:“此亦单拗法。又有一字双救者,如‘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是也。”
王右丞《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滞还期。”许印芳:“此诗全作拗体,末句仍当作‘无还期’,惟次句既非律调,亦非拗调,乃古调也。盛唐人律诗每用古调作起联,五、七律皆有。或以为拗调而遵用之,则误矣。又按此诗第四句,乃平起调下句。拗字之变格,盖平起调下句。律有定式,本是仄仄仄平平;拗体则第三字拗作平声。如此诗末句‘谈笑无还期’之类,为拗字正格。若第三字拗作平,第四字又拗作仄,如此诗第四句及孟襄阳‘八月湖水平’、‘北阙休上书’之类为拗字变格。或以为古调,而不敢遵用,则又误矣。此格前人未尝道及,余尝考唐人声调而知之。故详论之,以示初学。”
杜工部《黄草》:“黄草峡西船不归,赤甲山下行人稀。秦中驿使无消息,蜀道兵戈有是非。万里秋风吹锦水,谁家别泪湿罗衣?莫愁剑阁终堪据,闻道松州已被围。”许印芳:“首句拗调,次句古调,盛唐律诗每有此格,老杜尤多。”
黄山谷《次韵杨明叔》:“全德备万物,大方无四隅。身随腐草化,名与太山俱。道学归吾子,言诗起老夫。无为蹈东海,留作济川桴。”方回:“‘腐草’之‘腐’不容不拗,缘一定字不可易,如‘备万物’、‘无四隅’亦然。所以选诗者,不专为拗字而止。‘身随腐草化’,所谓语小莫能破。‘名与太山俱’,所谓语大莫能载。‘身随孤蒲中,名满天地间。’‘九鼎安磐石,一身转秋蓬。’皆是也。”
陈后山《别负山居士》:“田园相与老,此别意如何。更病可无醉,犹寒已自和。高名胡未广,诗句尚能多。沙草东山路,犹须一再过。”纪昀:“‘可’字仄而下句第三字不以平声救之,却是失调,不可标以为式。”
张宛丘《晓意》:“城头清角己三奏,树间眠鸠方一鸣。风霜凄紧雁南向,星河横斜天左倾。待旦枕弋无怨敌,将朝盛服非公卿。不如衲被蒙头睡,直至东窗海日生。”纪昀:“此篇后半不佳。前拗后谐,亦是古法。前谐后拗,则非法。”


山人按:所谓拗调者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有句拗、有联拗、有篇拗,未可胡子眉毛一把抓而不明。

句拗者诚如许印芳所云:“七律拗字,虽以第三、第五为眼目,而关键全在第五字。如作平韵七言古诗,上句五字拗作仄,下句五字拗作平,此通律也,亦常法也。”。
句拗可分为五类本句拗而自救、孤而自救者即赵执信之拗而仍律者也,属律句无疑;2,出句小拗者对句一般多救之以稳顺声势,律诗常用,即如仄平仄仄仄者最多亦谓之落调而不言失律,盖二四分明也;所谓落调,意失和也,指的是本句不够和谐而已。3,大拗者应具体分析,一般而言出句多拗仄而少拗平,即如五连仄者亦允许,大拗于对句绝大多数都会多用平声以平衡平仄、稳顺声势,平衡平仄只是手段,稳顺声势才是目的,盖平声有用处最多,音舒而长,可补前之拗怒而适合低吟浅唱之习惯;前拗后谐,律之用也;稳顺声势,律之法也。4,孤平,特指仄平仄仄平句式,不可延及其余。此亦落调也,但仄平仄仄平句式既可用之于首句,又可用之于偶数韵句,仍须细辨析之;用之于首句者尚可对句补救,作落调可也;用之于对句者已是救无可救,作违律可也,故谓之诗家大忌。5,特拗,特拗是大拗之一种,虽二四平仄失替但本句自救,自古不忌,故用之者众而被特许,又叫准律律句;准也者,相当于也;律也者,句有两连平也,凡律句均如是。

联拗者可分为五类,1,出句大拗对句亦大拗者,齐梁格也;2,出句、对句之间失对者,此齐梁格也,谓之对式律;3,联间失粘者,初唐诗律未密时之齐梁遗风也,然盛唐诸公犹有此体,盖复古之风也,广义而言可谓律诗,狭义而言不可作近体律诗看;5,中失联而意不断者谓之折腰体,律之变体也,今多为不忌;然齐梁格者,古风也。

篇拗者最少可分为四类,1,如杜工部《题省中院壁》通体皆拗者,古风也;严羽说,有古律,有今律,若强说为律,作古律可也;七言古律之法,上四下三,四声而异,同平不拘。2,如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虽句句合律,然通篇失粘,亦古风也;3,所谓吴体者,出句与对句的平仄大体相对,唯平仄不依定式,粘连不守规矩,故与律体不同,亦古风也。4,如同联间失粘者,亦可视作篇拗。

今有网人者,概念不明,诗体不分,妄言拗调亦皆律或皆古也,这是不懂科学地分析、客观地看待,误导后学而不自知,劣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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