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庄境阔，词媚言长——漫谈宋词

幸勇

诗庄境阔，词媚言长

——漫谈宋词

幸 勇

   “诗言志，词言情”是从诗词产生的历史而言。《尚书》说：“诗言志，歌永言”， 清代李东琪说：“诗庄词媚，其体原别”，近代王国维云：“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这里都包含有同样意思：“诗”通过比兴手法，表达志气、抱负、思想感情境界；“词”（歌）则通过叙事，直接或间接表达情爱。本文主要谈词的起源、分类和填词方法。请诗友指正，达到抛砖引玉目的。

一、词的起源

词起源于唐而盛行于宋；具体地说，词兴起于唐，发展于五代，繁荣于北宋，派生于南宋。词是音乐文学，是一种句式长短不齐的用以配乐歌唱的抒情诗，跟音乐有密切联系。每首词都有固定的词调，如《采桑子》《菩萨蛮》《西江月》等等，调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这些特点也都是由音乐乐谱决定的。所以，词是中国诗乐结合的产物。词的别号很多，诸如曲子词、乐府、长短句、诗余等等。

古代称之为“胡乐”的西域音乐，通过友好往来、经商、通婚、宗教传播等多种渠道，不断进入中原内地，与传统的民间音乐相互融合，形成了全新的音乐类型——“燕乐” （宴乐）。这种“燕乐”节奏鲜明，旋律欢快，比之中原的清乐、雅乐更有艺术魅力，吸引了许多民间乐工、歌妓直至文人、词客。他们开始按谱填词，渐成风俗，日久天长，广泛传唱，最终形成了“曲子词”这一新的诗体形式。

曲子词原出乐府，与现在所说的“词”、“歌词”意义相同。曲子词由民间首先盛行，属于俚俗文学，传唱于教坊、歌馆。唐代有教坊曲324曲，到五代有79曲。词自民间，俚俗粗鄙是其天然倾向。1900年在敦煌发现了最早的民间曲子词百首，如《鹊踏枝》：

叵耐灵鹊多满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可见早期民间曲子词语言俚俗,不讲究韵律。从中唐以后，文人依民间曲子填词，所以作词也叫“填词”。相传李白的《菩萨蛮》、《忆江南》为最早的填词。唐五代词人渐趋风雅，至宋“去俗复雅” ，有一个“雅化”过程，发展到北宋小令词家之闲雅休徐，及北宋末大晟词人之精工典丽，最终形成南宋雅词作家群，蔚为大观。

二、词的分类

综观宋词表情达意情况，有人把它大致分为婉约词和豪放词，也有人把它分为俚词和雅词等。本文为了便于叙述，分为婉约词、抒情词、谀颂词和豪放词四种。

1、婉约词

婉约是指委婉含蓄地写艳情的一种词体，始于五代。后蜀赵崇祚主编的《花间集》是婉约词典型的代表。如其中韦庄的《浣溪沙》：

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宋代所谓“诗言志，词言情”、“词为艳科”之论，充分反映词的婉约性。以诗文写艳情，总是不那么得心应手，不那么光明正大，一些诗家以“无题”的方式迂回突破；以词写艳情隐蔽多了。宋文人把《花间集》看成这一文学新体裁的范本，是填词家的正宗标准。事实上北宋几个大家，如欧阳修、范仲淹、晏氏父子、张先、贺铸、秦观、周邦彦的词作莫不如此。

宋词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第一个抒写艳情的专门文体。柳永专写男女情爱、灯红酒绿、绮罗香泽的词家，是宋婉约词的代表。善于运用生动的民间俚俗语言来反映中下层市民的生活面貌，固守着婉约词的阵地。即使被后人推崇为“豪放词”开山祖的苏轼、爱国词人辛弃疾，其大多数词仍属“艳科”范围。如苏轼的《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又如辛弃疾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娥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宋词这种创作主流倾向的形成，与其产生和流传于花前月下、由伶人歌妓来演唱、用以娱宾遣兴密切相关。同时，也是人们追寻快乐享受的一种本能宣泄。

2、抒情词

抒情词由南唐词人确立。南唐词人变“花间”代言体为文人抒情达意的自言体。词体由卑渐尊，本质上有了新变。被称为“千古词帝”的南唐后主李煜，经历了国破家亡沦为囚徒的惨痛变故，以其纯真任纵之心灵，体悟且沉湎于人世间的悲慨，洗净宫体与倡风，将词引入歌咏人生的宽广途径。如他的《相见欢》：

无言直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又如他的另一首词《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 垂泪对宫娥。

把亡国恨写得淋漓尽致。从这首词开始，词真正走出了闺房，由“伶工之词”变为“文人之词”。王国维对此的评价是：“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宋初已确立闲雅舒徐的文人抒情词。宋杰出词人晏殊、欧阳修等，皆承继南唐词风，于小词中抒情达意，伤离念远。晏、欧所写，同样带有鲜明的主观情感。因宋初社会环境大大不同于唐末五代，宋初词人大都高官厚禄，生活舒适。他们没有唐末五代文人的家国濒临困境之压抑和绝望。所以，宋初小令别具一种雍容富贵的气度，平缓舒徐的节奏，雅致文丽的语言。如晏殊的《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宋初小令词人的努力，使歌词又向典雅净洁的方向迈进一步。晏殊之高远、欧阳修之疏俊，皆被后辈雅词作家所景仰和继承。

3、谀颂词

北宋设置大晟府。宋徽宗很有音乐天赋，责成大晟府补足宫、商、角、徵、羽五音谱曲，编集八十四调并图谱。凡民间流传的美妙动听的旧曲新调，也都被收入大晟府，整理刊行，向全国推行大晟新乐。“乐”以歌“德”。 “乐”以“善民心”。“乐”以颂圣。所以，宋大晟府是点缀升平的产物，是宋代音乐发展史上一个里程碑。府中网罗一批懂音乐、善填词的艺术家，如周邦彦、晁端礼等一批御用文人，后人称为“大晟词人”， 一时形成谀颂词的创作风气。他们融化前人诗句以求博雅，推敲章法结构以求精雅，注重音韵声律以示醇雅，追求韵外之旨以示风雅。北宋经济繁荣，水陆交通发达,朝廷与周边国家保持着频繁的来往关系，如高丽就多次遣使汴京。中原皇帝自视为中央帝国，将国际交往视为朝贡，是一种政绩。大晟词人以此题材入词，如晁端礼的《鹧鸪天》：

　　万国梯航贺太平，天人协赞甚分明。两阶羽舞三苗格，九鼎神金一铸成。 仙鹤唳，玉芝生，色茅三脊已充庭。翠华脉脉东封事，日观云深万仞青。

这些文人视徽宗的喜恶而创作，当时传播最广的是晁端礼的谀颂词。如《黄河清》：

睛景初升风细细。云收天淡如洗。望外凤凰双阙，葱葱佳气。朝罢香烟满袖，近臣报、天颜有喜。夜来连得封章，奏大河、彻底清泚。 君王寿与天齐，馨香动上穹，频降嘉瑞。大晟奏功，六乐初调清徵。合殿春风乍转，万花覆、千官尽醉。内家传敕，重开宴、未央宫里。

民间传说“黄河清，圣人出”。晁词所谓的“黄河清”都是各地方官夸大其辞以迎合帝王的。当时的谀圣之风，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大晟词人更多的作品是在传统“艳情”的题材上寻求变新。炼字、炼句和谋篇布局更趋精致工整，词风更趋富丽堂皇，奠定了“雅词”创作的基本格式，被南宋词人奉为创作之圭臬。后世词人更看重大晟作家的作品，将“大晟词”尊奉为“风雅”的代表作。?

4、豪放词

现今诗词界普遍认为，苏轼是豪放词的开创者。苏轼之性情、襟怀、学问悉见之于诗，也同样融之于词。南宋俞文豹《吹剑续录》载：“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这则故事表明两种不同词风的对比。事实如此，苏轼在《江城子》中豪情满怀地唱出：“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在《水调歌头》中慨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在《念奴娇》中豪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真是五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苏轼“以诗入词”，融合词家的“言情”与诗家的“言志”，提高了词的品位。

宋代豪放词很多，有苏轼的《水调歌头》、《念奴娇》；辛弃疾的《西江月》、《破阵子》、《永遇乐》；张孝祥的《六州歌头》；陈亮的《念奴娇》、《贺新郎》等。这里举辛弃疾的《破阵子》以飨读者：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又如苏轼的《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这些都是豪放词的代表作。豪放派以苏轼、辛弃疾为代表，表现出充沛的激情，丰富的想象力和变化自如、多姿多彩的语言风格。

三、词的创作

1、立意

选取生活中的特定场景，表现最动人的情绪，最深刻的印象，最真实的感觉。

2、 选调(词牌)

考虑词人的立意与词调的声情相吻合。依词的字数多少，词调可分为三类：小令、中调和长调。58字以内为小令，59-90字为中调。91字以上为长调。要考虑内容的分量来选调，初学者以小令、中调为宜。

3、词韵

词韵分三类：平声韵、仄声韵和入声韵。词调（词牌）选定之后，词韵也就定了。词韵比诗韵要宽。诗韵中《佩文韵府》共106部，而词韵中《词林正韵》共十九部。诗韵一般只可押平韵。词韵按词谱用韵：有些押平韵，有些押仄韵，有些也可换韵。  

4、谋篇布局

小令篇幅短小，不须考虑布局；填双调词应考虑上下阕（片）主要表现什么，如上阕（片）写景，下阕（片）抒情，或上阕（片）忆旧，下阕（片）述今。也可以夹叙夹议。

5、填词

按照词谱平仄进行。词谱中，词的字数基本上用的是律句。除了五字句、七字句外，三字、四字、六字也多为律句。三字句可以认为是七言律句的末三字，四字句可认为七言律句的前四字，六字句可以认为是七言律句的前六字。如《生查子》由五言律句构成，与律诗不同的是押仄韵。《浣溪沙》，则由七言律句构成的，也押平韵；不同的是比律诗少两句。有些词是由五言律句与七言律句合成，如《卜算子》上下阙各三句五言律句，一句七言律句。  

6、自度词

自度词依自度曲填成。精通乐理的词人，往往不依已有的词牌填词而是自己创作曲调去填词，这种由自己创作的词调叫自度曲。如柳永，周邦颜等都写过不少自度曲。注意：选定了词牌后，一定要按规定平仄、韵脚、字数填词，不能“自度”了。

7、个人习作：江城子•梦母亲（笔者母亲26岁守寡，劳苦一生，90岁逝世。常怀念母亲，梦见母亲，遂作“江城子”以记。）：

    经年幽梦到厅房，问声娘，泪成行。白发蓬松，脸上泛灰黄。耄耋操劳终不息，真节俭，善思量。

    辛勤家父早英亡，万斤梁，一肩杠。种地挑担，送子进黉庠。创业儿孙奔四海，怀祖德，爱家乡！                                                         

请诗友们正。

（注：本文2010年4月12日作于金草书室，曾在网上发表。2018年4月24日，应老干大学邀请，在诗词班作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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