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市诗词学会(原名嘉应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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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梅花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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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词的创作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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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8 02:27:08 | 只看该作者
古典诗词的创作技巧十一

(3)诗眼

    诗眼亦称句眼,与古典诗词词性转化(词类活用)关系密切,在修辞谬理组句中应用极为广泛。诗眼之说,最早源出释保暹《处囊诀》,其云:“诗有眼,贾生《逢僧诗》:‘天上中秋月,人间半世灯。’‘灯’字乃是眼也。又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敲’字乃是眼也。又诗‘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分’字乃是眼也。杜甫诗:‘江动月移石,溪虚云傍花。’‘移’字乃是眼也。”古人追求“置字”精当,以“一字之工”振聩全局,范温《潜溪诗眼》云:“诗句以一字为工,自然颖异不凡,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孟浩然云:‘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上句之工在一‘淡’字,下句之工在一‘滴’字。若非此两字,亦焉得为佳句也哉……”托名袁枚《诗学全书》云:“诗句之中有眼,犹弈中(注:围棋)之有眼也。所谓眼者,指玲珑处言之也。学诗者当于古人玲珑处得眼,不可于古人眼中寻玲珑。穿凿一二字,指为古人诗眼,此乃死眼非活眼也。诗眼用实字,自然老健;用响字,自然闳亮;用拗字,自然森挺,学者最宜留心。”诗眼于诗句中,处于关键部位,为千锤百炼之关键词,亦为诗思展开联想之激活点。所谓“一字之工”,无外乎关键词能于句式构架中担当撑柱之任,化腐朽为神奇,引凡语简言至情致无限。

   (1)、诗眼类别

    诗眼常用实字(名词)、动状字(动词、形容词,“虚活”类,准实字)充当,置于句中谓语部位。如杜甫《禹庙》中“云气虚青壁,江声走白沙”句之“虚”、“走”,李白《秋登宣城谢朓北楼》中“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句之“寒”、“老”,李攀龙《怀宗子相》中“春来鸿雁书千里,夜色楼台雪万家”句之“书”、“雪”,李贺《唐儿歌》中“一双瞳仁剪秋水”句之“剪”,白居易《琵琶行》中“梦啼妆泪红栏杆”句之“红”,等等。古典诗词致力于追求句意的生动性,即灵动之美,更追求句式构建的陌生化,以强化句意的新鲜感,引人入胜。古典诗词动态美与陌生化之呈现,除动词反常谬理修辞外,多借助于词类活用,而词类活用现象大多发生在谓语部位,且基本以名词、形容词活用为主,其前提是使用之词当具备词性自由转化之性能。如形容词之活用,孟浩然《游秘省》中的“微云淡河汉”,杨万里《秋日抒怀》中的“一叶静边秋”,杜甫《闻斛斯六官未归》“荆扉深蔓草”,李益《同崔颁登鹳雀楼》中的“汉家箫鼓空流水”,冷月习作《忘情鼓浪屿》中之“何处琴声幽夜月”,“淡”、“静”、“深”、“空”、“幽”在谓语部分被活用为动词,同时保留形容词之性质表现,双性皆用,给人以微妙之鲜活感。名词活用,如袁枚《借病》“细雨苔三径,春愁笛一枝”句中“苔”、“笛”转化词性,活用为动词,使“细雨”、“春愁”更为立体、具象,超越静态叙事,呈现出灵动鲜活之动态美。另如苏轼《是日宿水陆寺寄北山清顺僧》中的“草没河堤雨暗村”,许浑《别刘秀才》中的“更携书剑客天涯”,黄周星《次韵王于一述梦见僧》中的“瞿峡云千舫”,“雨”、“客”、“云”名词活用为动词,名物性状与动感叠加,句法同然。

    “诗眼”虽多以实字担当,亦不尽然。罗大经《鹤林玉露》:“作诗要健字撑住,要活字斡旋,如‘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弟子贫原宪,诸生老伏虔’。‘入’与‘归’字,‘贫’与‘老’字,乃撑柱也。‘生理何颜面,忧端且岁时’,‘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何’与‘且’,‘岂’与‘应’乃斡旋也。撑柱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车之有轴,文亦然。”即构句当用健字---实词担纲,如‘入’、‘归’、‘贫’、‘老’,使诗句立得住,站得稳,也需用活字---虚词来斡旋,如‘何’、‘且’、‘岂’、‘应’,使句子灵巧不致板滞。杜甫《日暮》“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上兜率寺》“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瞿塘两崖》“入山犹石色,穿水忽云根”,《腾王亭子》“粉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构句灵动至极,皆为虚词斡旋之工。

   (2)、诗眼运用

    修辞谬理组句借助诗眼作用,能更为强烈地显示出不可思议之陌生化审美效应。

    在修辞谬理组句中,动词构成之诗眼无须词性转化,但须以谬理连缀,即颠覆主语与宾语之间的逻辑修辞关系,将二者硬性连缀,凸显诗眼之存在。诗眼的组句功能总是被宿命地赋予反常、新奇、陌生化之定位,从而使句中“被物化之意象”得到深动的浮现。如杜甫《禹庙》中“江声走白沙”句,诗眼处动词“走”硬性将“江声”与“白沙”连缀,江浪行岸,推沙发声,“江浪走白沙”被拟喻成“江声走白沙”,意象受感通(视听转换)作用得到更为生动的浮现。陈与义《巴丘书事》“十月江湖吐乱州”句,“吐”字将“十月江湖”生命化,“乱州”亦被拟喻为能被“吐出”之物,“水落而州出”之意象被十分灵动地呈现出来。用动词充当诗眼的修辞谬理组句利于心理意象的浮现,常用于主体内心情思的隐喻表现。岑参《宿关西客舍》“孤灯燃客梦,寒杵捣乡愁”句,分别借诗眼“燃”、“捣”在“孤灯”与“客梦”、“寒杵”与“乡愁”之间硬性建立施受关系。“客梦”、“乡愁”为抽象之内在情思,借“孤灯”去“燃”“客梦”,让“寒杵”去“捣”“乡愁”,以变形具象的灵动显示,使其凝定为隐喻意象而使主体孤栖之思、羁旅之感得以生动体现。吴融《秋色》“蔓草含烟锁六朝”,着一“锁”字,将一缕涵盖宏伟历史画卷之主观情思转达出来,借以抒发家国兴衰、沧海桑田之生存感慨。黄甫冉《归渡洛水》中“暝色赴春愁”之“赴”字,杜甫《曲江》“一片花飞减却春”之“减”字等,皆采用本色动词作诗眼,借反修辞逻辑之隐喻化策略构成意象,达新奇之审美效应。

    在修辞谬理组句中,形容词、名词构成之诗眼,涉及词性转化。古典诗词词性转化具有相对性,其“根性”大多残剩,词类活用时会呈现“两性”间(形---动,名---动)的徘徊特质,陌生化刺激联想会较“单一构成诗眼”之动词曲折复杂,其拟喻化意象隐喻之内容亦较动词更为丰富深刻。形容词充当诗眼构成的修辞谬理组句的句法,适应于对拟喻意象作高层次的凝定。王维《山中》有“空翠湿人衣”一语,纵使色漫山峦,碧翠遍野,如何湿人衣衫?自然是反常句式。由形容词转化为动词构成之诗眼“湿”硬性让“空翠”与“人衣”建立起主宾间施受关系,借助视觉与触觉之感通,折射出内在心理感觉之隐喻,从而感发出因山景引致的主体愉悦感。蒋珊渔《清河旅次》中有“河声寒落日”一语,反常至奇,“河声”岂能使“落日”生寒,但当夕阳在暮烟弥漫的秋河水声中缓缓西下时,会使身临其境者寂寥的听觉感与苍茫的视觉感相叠印,润育出萧瑟悲凉之情思,以致“落日”生寒,凝定之意象变形出奇,却能使主体心境获得深层次的隐喻表现。名词充当诗眼的修辞谬理组句句法,适应于对拟喻意象作多角度的凝定。袁枚《借病》有“春愁笛一枝”,“笛”为诗眼,愁以“枝”计,春愁被“笛”吹出了“一枝”,出奇的陌生化刺激效果,展示出笛韵春夜莫名的惆怅境界,其句法特定的审美价值源自“笛”的“双性”功能。诗眼“笛”由名词转化为动词,由于残留着名词“胎记”,组句除却“春愁笛(了)一枝”涵义外,还能兼备多重语意诠释。如“春愁(是)笛一枝”、“春(是)愁笛一枝”、“愁笛(是)一枝春”、“春笛(是)一枝愁”等等。温庭筠《送僧东游》中有“灯影秋江树”,秋乃由名词转化为动词之诗眼,“灯影秋(出了)江树”,迷离灯影岂能发出“秋”之动感于江树,谬理组句。然秋夜渔火一点,映照江树孤影,自能引发离人萧瑟凄清之秋S***Q味。“秋”之名词特性所呈现出的空茫寂寥感与“灯影”应合,其“双性”特质亦能深化临江寒夜残叶飘飞的衰颓苍凉感,凝定之意象呈现出隐喻的多义性能。除“灯影——秋(了)——江树”涵义外,如“灯影(中的)——秋(是)江树”、“江树(的)灯影——(是)——秋”、“秋(是)——江灯(里的——)树影”等等,语意层叠,奇幻生姿,充分展示出名词词性转化过程中对拟喻意象的多重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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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8 02:27:51 | 只看该作者
古典诗词的创作技巧十二

2、 语法反常组句

    语法反常组句,即以反语法规范为核心之组句。

    诗性语言之核心是幻象造型,日常语言的逻辑排序,在诗性语言意象创作中被变形化处理,古典诗词组句的反语法特征主要表现为语序错乱与成分厥略。

   (1)、语序错综

    语序错综之典范,当属杜甫《秋兴八首》之“香稻啄余鹦鹉粒,梧桐栖老凤凰枝”句。宋惠洪《冷斋夜话》评注:“若平直叙之,则曰‘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梧桐枝。’以‘香稻’于上、以‘梧桐’于下者,错综之也。”杜甫善用倒句,最得佳评。李东阳《麓堂诗话》:“诗用倒字句法,乃觉劲健。如杜诗‘风帘自上钩’、‘风窗展书卷’、‘风鸳藏近渚’、‘风’字皆倒用。至‘风江飒飒乱帆秋’,尤为警策。”历代诗人对语序错综偏好有加,孜孜以求。如胡宿《泛舟》中有“一篙海客乘槎水,两桨仙人取箭风”,乃“海客一篙”、“仙人两桨”主谓语序颠倒;王维《春日上方即事》中有“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鸟藏”,乃“映春山”“藏夕鸟”之谓宾语序颠倒;白居易《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中有“烟波淡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乃“淡荡(的)烟波”、“参差(的)楼殿”之主定语序颠倒;李昌符《赠供奉赠玄关》中有“夜木侵檐黑,秋灯照雨寒”,乃“侵黑檐”、“照寒雨”之补语后置;许浑《松江送渡人》中有“晚色千帆落,秋声一雁飞”,乃是 “千帆晚色(中)落”“一雁秋声(里)飞”之状语前置;杜甫《江汉》中有“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乃是“片云共天远”、“永夜同月孤”之介词倒置的语序错综,等等。

    语序错综的美学价值,当代学者易闻晓在《中国诗学法论》中,针对杜甫《秋兴八首》之“香稻、梧桐”句,进行了深度剖析:“香稻、梧桐之置于句首者,以先入眼也,唯此乃有萧瑟之‘秋兴’,若将‘主语’鹦鹉、凤凰前置,则强调斯二鸟矣,与整首‘秋兴’之意必有不契;既已见香稻、梧桐矣,则又分别见其稀疏不多、摇落将老,乃倍增其秋兴之慨;而香稻若为鸟雀等啄,则俗意不入,且碧梧倘为山鸡等栖,则雅意顿丧。整联宛然萧瑟秋景,而宋玉悲秋,向称雅事,岂以鸟雀、山鸡等入此秋兴图轴乎?而即此悲秋之时,意绪茫然若失,又岂斤斤计较笔下所写是否合于‘主谓’或‘名词语’之式,且为借此一联交代事实、传达知识、说清道理乎哉!诗者以意为主,固谓借象生情,必不如此推求。而其‘语序’则唯意所重,不拘语法结构。”易氏将杜甫“语序错综”句法应用提至“强化秋兴之慨”的审美高度,其价值首肯,可见一斑。

    反语法规范之句法追求,对“幻象造型”具有特殊意义,语序错综能使诗句具有多义之特性,颠倒错位之组合能使诗句打破线性逻辑思维结构,使直觉感应、印象摄取按照外物本然得以显现,欣赏者通过意象载体语言可以觅寻到各种不同的感应,获得多义的感兴体验。如汪滨《寒食访北江里第》中有“寒食连番雨,桃花到处村”,直叙当为“连番寒食雨,到处桃花村”,将修饰“村”之定语“桃花”前置,顿生歧义,如“桃花到处,出现村落”、“有桃花处,便有村落”、“桃花深处,映照村落”等等。晏几道《鹧鸪天》中有“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除“舞低、歌尽”二谓补词外,其余三对实词(名词)“杨柳、楼心、月,桃花、扇底、风”平行排列,结构含混,语序错综,必然导致多义读解。如:“舞低楼心杨柳月,歌尽扇底桃花风。”“楼心夜曼舞,柳梢月低垂;扇影长歌荡,花香桃风尽。”“柳梢明月,被楼心曼舞摇曳至低垂;桃花香风,被扇底长歌吟唱到散尽。”“长夜醉舞,楼心柳月垂沉,永夜欢歌,扇底桃风荡尽。”等等。意象纷呈,灵趣盎然。

   (2)、成分阙略

    古典诗词成分阙略现象十分普遍,易闻晓在《中国诗学法论》中从理论高度给予了诠释:诗语的阙略有其种种原因,从诗的本质上说,它以缘情达意为主,而情意虚灵广大、隐约难明,根本不需要成分齐全、结构紧密的语言传达于外,而只是若隐若现,点到即止,乃寓托于事象之中。唯凭读者生发感悟,想象意接;从语言运用上说,由于汉语表达本身的灵活性在诗语中的突出表现,成分的残缺并不影响情意的传达和意象的呈现;从诗的体制上说则其句式一定,字数一定,句数一定而篇幅短小,因而必讲精炼简约,这就在至为切近的方面强使诗语简练精到,从而阙略并非必要的“语法成分”。

    主语的省略在古典诗词较为普遍,如韦应物《滁州西涧》中有“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主语“独怜”之主体(谁)被省略。李白《静夜思》中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举头之主体(谁)亦被省略。谓语省略亦较普遍,如李煜《望江南》中有“多少恨,(出现在)昨夜梦魂中”,谓语“出现”被省略,汪元量《酬王昭仪》中有“一夜灯雨(唤醒了)故乡心”,谓语“唤醒”被省略。介词省略也十分普遍,如李白《忆秦娥》里的“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其实蕴含“在秦楼月色中”之意,介词“在……中”被省略,温庭筠《菩萨蛮》中的“绿窗残梦迷”,“绿窗”其实是“在绿窗里”,介词“在……里”被省略。作为次要成分之定语、状语、补语等,被省略现象更为普遍,涉及性质、特征、情状等必备修饰成分,亦多被融入特定词语之中,以复合词语形式呈现,如“碧草”、“愁烟”、“飘雨”、“苇风”、“梦思”等等,句式创作常常呈现为多重成分之省略,如前述“一夜灯雨故乡心”句,完整描述当为“(被)一灯(照亮的)夜雨,(唤醒了)(思念)故乡(的)心”。具体到一首诗词之创作,多集成分阙略之大观。如:白朴小令〔天净沙〕《春》:“春山暖日和风,栏杆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诗人将春天直觉印象所激发之心灵感应,通过十三个意象名词(“院中”一词除外)组合成有机整体,如实呈现其内在感兴体验,几乎无一修饰。皇甫松《梦江南》:“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全词六诗句,除第六句“驿边桥”三字以“介宾结构”充当谓语“语”之补语外,其余各句名词、动词均阙略修饰、补充成分,第三、四句主语亦被省略,但词作以“兰烬”、“屏”、“红蕉”、“梦”、“江南”、“梅熟日”、“夜船”、“笛”、“雨”、“人语”、“驿边桥”等源自词人直觉感应、且蕴涵深长悠远之情致意韵的意象化词语,进行色彩均谐的整体有机组合,勾勒出一幅“游子客宿深宵,远梦梅熟江南,小船夜雨吹笛,驿边桥头话别”之今昔交融、梦别追思般的人生意境图,使词人孤寂生涯的心理情态得以形象地感发呈现。古典诗词成分阙略之关键,在于尽可能省略理性分析、逻辑推论成分,让诗性词语呈直觉印象显现,以之获取最大限度的意象密集。如张祜《听筝》中描述听筝时的感应:“分明似说长城苦,水咽云寒一夜苦。”诗人将“水咽”、“云寒”、“一夜苦”三个特写镜头作并列叠印组合,叙写戊守长城之苦。其意象的鲜活呈现,使诗作表现出“长城悲苦”之超强震撼感发功能。杜甫《旅夜抒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诗作前四句借助相互间孤立的词语连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造成句式的破碎与诗行群的阻隔,以鲜明的意象组合与博宏之意境展示完成统领全诗之心象创造,推演提点出诗人“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那份莫名的愤慨嫉俗之情感与“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之寂寞寻求、永恒漂泊之心绪。

    古典诗词成分阙略的组句活动导致句式破碎,组行活动导致诗行群的阻隔,作为独特的句法策略,具有相当的表现价值,能使主体情感抒发从单纯的叙述向深邃的象征境界飞跃,获得情感向智慧的升华。如王维《终南别业》中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诗人借“水穷”、“云起”二意象在句中的巧妙对应组合,形象揭示出宇宙人生“妙境无穷”的至高象征境界。李白存疑之作《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亦非单纯停留于秦娥女伤别悲秋、渺讯怀人之层面叙写。就意境层面而言,词作上片状写春景,女主人公清晨于秦楼闻箫声而致醒,望明月以怀远,见垂柳而忆别;下片摹写秋景,女主人公于黄昏登临乐游原(今西安市东南),睹景物引伤怀,感时序而惊变。上片以“秦楼月”为意象轴心,运用阻隔式诗行群对“箫声咽”、“秦娥梦断”与“年年柳色”、“灞陵伤别”进行组合,将主体对“箫声”、“梦”、“柳”、“灞陵桥”之感兴与“月”之感兴应合,感发出伤别悲思的现实人生情怀。下片同样运用阻隔式诗行群组合,将主体对“乐游原”、“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之怀恋与现实茫然期待情怀应合,延续恋远伤怀情结。结句“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将现实世界相对之“音尘绝”过渡到亡灵世界绝对之“音尘绝”,实现两个意象间实质性飞跃,即现实情怀向历史情怀的飞跃,现实社会人生境界向象征宇宙人生境界的飞跃,使全词获得感兴顿悟:岁月流逝,往事难追,喧嚣终将归于沉寂,繁华终将归于冷清,红尘的相对终将转为宇宙的永恒。历代词评家解读《忆秦娥》,无外“伤今怀古,托兴深远”之述评,实则词中蕴涵的超然飘渺的象征境界,才是词作千古不朽之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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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8 02:28:47 | 只看该作者
古典诗词的创作技巧十三

3、句法原则与应用

    古典诗词的句法功能主要体现为通过隐喻语言来显示意象密集,隐喻语言亦通过凸显意象和意象密集来完成其自身的幻象造型。隐喻语言的基础是神话思维、直觉感应,借助的是想象、联想所致的内在心理连锁感应,而非外在的语法作用。语链上的搭配体现为点面孤立显示与并峙结构特征,隐喻语言的句法核心是对等原则。

    句法的对等原则离不开对句,对句有句意对与句式对两种,二者相融相存,前者侧重于对句实质内容,后者侧重于对句外在形式。

    句意对在古典诗词中显示为同质对应与异质对应两类对句,前者呈现隐喻语言的装饰性功能,后者体现隐喻语言的象征性功能。同质对应是指同质同种事象遵循一元排列规则,上下两句间事象作同种反复,在横向组合轴上凸显出“同质等价值”,由此产生的感发合力使事象、意象间获得隐含关系,完成隐喻语言的装饰性功能。如陶渊明《归园田居》有“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上下句同质同种“乡村”事象、意象一元并列,虽无外在之关联,却蕴涵其内在的隐喻关系,共同兴发感动出一派宁静安适的田园生活情调。赵师秀《约客》中有“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上下句以同种同质之“春景”一元并列,以春天特有的生机盎然等价景象,借助“感兴等价值”,使诗行所具现的景象化意象体获得隐喻世界的内在关联。韩翃《酬程延秋秋夜即事见赠》有“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星河秋”与“砧杵夜”、“一雁”与“千家”两意象群看是无外在关联,实则借助旅人与闺妇同一相思恋远之伤怀情调,在对等原则导引下,获得同质意象感兴之内在统一。类例另如李白《送友人》中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杜甫《春望》中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赵嘏《长安晚秋》中的“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等等。

    句意对另一类对句——异质对应,即异种异质、相反事象的二级对立,上下两句间事象作异种对照,在横向组合轴上集中凸显出“异质等价值”及由此引发之巨大张力,其感兴合力更为强烈,事象、意象间因对照反射而生发新生意境,使隐喻语言的象征性功能得以实现。如《古诗十九首》之一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胡马”、“越鸟”——异种,“北”“南”——异质,两组意象体虽反向对立,但二者却以感兴等价值之“乡恋之情”而统一,在比照中展现出象征意蕴:依恋故土乃生命之本能。陆游《游山西村》中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山重水复”与“柳暗花明”二者在空间感觉上存在异质,“疑无路”与“又一村”在心理感知上存在对立,但由此激发之张力却促使二极对立悄然统一于对等关系之中,继而引发“绝处逢生”之象征感悟:否极泰来乃宇宙人生亘古不变之定律。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中有“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鸟来鸟去”、“人歌人哭”句内是相反相存,句间“鸟来鸟去”与“人歌人哭”、“山”与“水”对应,为异种异质关系。意象组合体以凸显的二级对立,昭示大千世界同种演绎异质之变迁:鸟来鸟去,山色依旧,人歌人哭,水声依然。对等关系滋生出深层的隐含关联,从而获得富有历史感之象征顿悟:生态变异而宇宙永恒。相似例句如骆宾王《易水送别》中的“昔日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杜甫《秋兴》中的“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陆游《雨夜》中的“心游万里关河外,身卧一窗风雨中”,等等。

    句式对即句式构成形式上的同位对应,强调对句的“精切”性。使用得当,能极大促进句式对等原则的发挥,使隐喻语言的装饰、象征功能得到深度强化。如陆游《初春吴江归舟即事》中有“明月吹笙思蜀苑,软尘骑马梦京华”,作为紧缩句之对偶,呈现高度陌生化之特性,主语缺失,省略介宾结构(在“明月”里、在“软尘”中),阙略因果关联词(因“吹笙”而“思蜀苑”,因“骑马”而“梦京华”),然同位词语对应十分严整、精切、从而淡化因陌生化所至之疏离感,使对等原则得以顺畅体现。吴嘉纪《五月初四夜》中有“宿烟孤馆树,啼雨五更鸦”,对句语序错综、成分阙略,主语“树”、“鸦”置后,“宿烟”、“啼雨”前置,“孤馆”、“五更”以介宾结构(省略介词“在……”)充当定语修饰主语。正常语序当为“(在)孤馆(里的)树宿(于)烟,(在)五更(时的)鸦啼(于)雨。”对句奇特陌生化至极,然同位对应精切工密,对偶浑然一体,在极大程度上了消除因陌生化带来的隔阂感,推进了对等原则之体现。古典诗词陌生之构句法与对偶之组句法,目的只有一个,旨在“凸显意象和意象密集”。两对仗句之所以语序颠倒、成分残缺,意在凸显“宿烟”、“啼雨”两个主要意象,密集对句中六个孤存词语的“等价值”意象。“宿烟、啼雨”——凄迷之哀,“孤馆、五更”——孤栖之叹,“树、鸦”——寥落之恨。以之对应的主体“等价值”心境,则为羁旅之愁。而“宿烟啼雨”显然为主导意象,为运思之起点,精切的同位对应必不可少,轻易破格不得,否则对称平衡极易被打破。诗仙李白生性旷达,不喜羁绊,一生少事律句,其《登金陵凤凰台》中颈联“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州”,欧阳公评曰:“‘杜子美(杜甫)不道也。’予谓约以子美律诗,‘青天外’其可与‘白鹭州’为偶也?(邵博《邵氏闻见后录》)”按句式工密之规,“青天外”与“白鹭州”确实同位对应不工,形式美上亦显失对称,观其意象层面,因“青天外”是一主观推演之陈述词,其独立意象差强人意,与“白鹭州”不相匹配,致使语言意象缺失一角,失去对句浑成之有机性,以致亲和凝聚之力减弱,致遭后人诟病,殊非妄语,当不为过。前人对律句之同位对应极为仰重,尽力避免采用陈述句式,强调句式构成的实字拼合技巧,留下大量既能凸显意象、亦使意象密集之对偶佳句,如温庭筠《送僧东游》中的“灯影秋江寺,篷声夜月船”,陆游《秋山》中的“十里烟波明月夜,万人歌吹早莺天”,黄庭坚《寄黄几复》中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等等。其呈现之对句艺术,实为古典诗词连续性句法活动最高成就之代表。

    4、律绝组句

    律绝组句涉及诗行群构架,其连续性句法活动有自身之特质,除独立句型外,其对句构成一般呈现为两类句型:并列复合句与主从复合句。对句组合归纳为三种类型:对句一句型,对句一意型,对句意远型。

    所谓对句一句型,指的是上下句同属于一个句法结构,内容上常呈现为因果、顺接关系,下句从属于上句,反之同然,亦或下句紧接上句,时间上一前一后等等,排除并列平行关系。如欧阳修《碧澜亭》中有“危楼喧钟鼓,惊鸿起寒汀”,“危楼喧钟鼓”是原因状语从句,修饰主句“惊鸿起寒汀”中之谓语“起”,前因后果,对句构型为主从复合句。黄庭坚《和外舅夙兴》中有“短童疲洒扫,落叶故纷披”,皆“落叶纷披”之因,致“短童疲扫”之果,前果后因,句型同然。方回《瀛奎律髓》评曰:“先言扫,后言落,十字一句法。”贾岛《寄宋州田中丞》中有“相思深夜后,未答去秋书”,方回赞云:“初看甚淡,细看十字一串,不吃力而有味。浪仙专用此体,如‘白发初相识,秋山拟共登’,如‘羡君无白发,走马过黄河’,如‘万水千山路,孤舟一月程’,皆句法之变也。”另如杜甫《送杨六判官》中的“子云清自守,今日起为官”,李白《听蜀僧濬弹琴》中的“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欧阳修《初见淮山》中的“朝来汴口望,喜见淮上山”,元稹《遣悲怀》中的“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等等。

    对句一意型,即上下句在语法上呈现并列复合态势,重复表述同一含意之对句构型,意在呈现诗性表现的多重效果,与对句一句型合称“正对”,前人谓之“互体”效应。罗大经《鹤林玉露》:“杜少陵诗云:‘风含翠筱娟娟静,雨浥红蕖冉冉香。’上句风中有雨,下句雨中有风,谓之互体。杨诚斋诗云:‘绿光风动麦,白碎日翻浪。’上句风中有日,下句日中有风。”黄庭坚《和外舅夙兴》中有“蓬蒿含雨露,松竹见冰雪。”方回析云:“如蓬蒿之人含雨,不如松竹之足以见冰霜也。意当如此,两句原只一意。”此类佳合偶句多以互相包容之意象来呈现诗家语多重审美之功效,上下一意,妙合自然。周密《弁阳诗话》云:“对偶之佳者,曰:‘数点雨声风约住,一枝花影月移来。’‘柳摇台榭东风软,花压栏杆春昼长。’‘天下三分明月夜,扬州十里小红楼。’‘梨园弟子白发新,江州司马青衫湿。’数联皆天衣无缝,妙合自然。”然此句式若过度强调硬性对偶,易致负面效应,导生“合掌(同义词相对,句意重复)”弊端。《蔡宽夫诗话》云:“晋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然大抵上下多出一意,如‘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类,非不工矣,终不免此病。其甚乃有一人名而分用之者,如刘越石‘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等语,若非前后映带,殊不可读……”宣尼、孔丘同名,获麟、西狩同义,悲、泣同感……合掌之弊,多为人力之限,非句式之过。

    对句意远型,即所谓“反对”,上下句看似意远,实则意脉贯通,于深层处隐含关联之句型。黄庭坚《上叔父夷仲》中有“万里书来儿女瘦,十月山行冰雪深”,上下句外在看似句远,实则在对等原则导引下,借助深层隐喻的“亲情”意象所特具之感兴功能,使句式呈现出“点面感发,意脉贯穿”之特质。上句“万里书来儿女瘦”,意象感发功能极强,隐喻主体漂泊它乡,亲人难聚之悲戚;下句“十月山行冰雪深”,其意象感发更为强势,隐喻浪迹异地的客体(叔父)风尘孤旅之艰辛。凭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抒情氛围,将远隔之对句收束拢聚而形成隐含关联。此型句式,甚获高誉,宋人葛立方《韵语杨秋》有精彩评述:“律诗中间对联,两句意甚远,而中实潜贯者,最为高作。如介甫《示平甫》诗云:‘家世到今宜有后,才士如此岂无时。’《答陈正叔》云:‘此道未行身有待,古人不见首空回。’鲁直《答彦和》云:‘天于万物定贫我,智效一官全为亲。’《上叔父夷仲》云:“万里书来儿女瘦,十月山行冰雪深”,欧阳永叔《送王平甫下第》诗云:‘身行南雁不到处,山与北人相对愁。’如此之类,与规规然在于媲青对白者,相去万里矣。”另如杜甫《野老》中的“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柳中庸《征人怨》中的“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沈佺期《古意》中的“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等等,实为律绝对句构架之高格。

    律绝整体诗行群构架,在句法上集中体现为以隐喻语言“凸显意象”为主导,间或渗入逻辑语言“提点”其审美取向,主次分明,相得益彰。绝句截于律句,其整体构架亦从于律句,句法同然。律句意象凸显与意象密集主要集中在律诗当中二联,即对偶联(颔联与颈联)。两联组合须选用不同句式组成对句,高格要求当为正对句式与反对句式交替出现,忌用同一句式一对到底,因同一句式,其同位音组同型,节奏感同类,多重反复,会给人带来节奏感应的麻木,板滞听觉,引发节奏、句意的“弹性疲劳”。如李商隐《无题》当中二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颔联正对,为规范顺接之简单句,颈联反对,为成分省略之紧缩句。杜牧《睦州四韵》当中两联“有家皆掩映,无处不潺湲。好树鸣幽鸟,晴楼入野烟。”颔联反对,颈联正对。杜甫《客至》当中两联“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颔联为平衡对立之反对,颈联为并列对称之正对。应合句意交替,句式亦由颔联顺序完整之简单句变为颈联语序错综、成分残缺之紧缩句。另如杜甫《春日忆李白》中的“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中的“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刘长卿《长沙过贾谊宅》中的“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等等。

    古典诗词点面感发类隐喻语言的体现,以律诗之颔联、颈联为典型代表,两联集语序错乱、成分厥略、意象凸显、意象密集为大成,然其意象抒情最佳效果的体现,主体审美趋向的引领,还须“点睛”导流,即运用分析、推论的线性陈述类逻辑语言渗入其间,予以点化。律句逻辑提点一般位于首尾两联。如杜甫《秋兴》之二:“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首尾二联以规范之语法言辞,流畅表达主体之推论陈述。当中两联则集中以倒装句法凸显意象,完成其“悲秋恋远”之幻象造型。“听猿实下三声泪”直叙“应云‘听猿三声实下泪’(金圣叹《杜诗解》)”颈联顺叙当为“伏枕违于画省香炉,隐悲笳于山楼粉堞。”另如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首尾两联为完整、顺畅、合于语法规范之结构,当中两联成分阙略、意象密集、典事浑成,尽显隐喻语言之并置奇观。全诗首尾圆和,意境跌宕飘渺,风格委婉深沉,情调悲怆迷惘。东坡居士赞云:“一篇之中,曲尽其意,史称其瑰迈奇古,信然。(黄朝英《缃素杂记》)”。

   古典诗词之律绝创作,实为两类诗性语言体系(隐喻语言、分析语言)融合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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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8 02:29:22 | 只看该作者
古典诗词的创作技巧十四

4、词语叠用

    词语叠用为古典诗词语义构建之常用技法,在描摹情状、传声绘色、表情达意方面具有独特之效能。刘勰《文心雕龙·物色》云:“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婉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臬臬为日出之容,漉漉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虫草之韵……”

    词语叠用分为单字重叠与双音节词重叠两种,以前法为常态。溯源上古诗歌,词语叠用已得普遍运用,《诗经》305篇,叠字篇章约占三分之二,多用于并置式对称布局之对偶构句中,如《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另如《周南·螽斯》、《卫风·硕人》等。《诗经》以后,叠字应用仍较为广泛,如古诗十九首《青青河边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六组叠字连用,着力刻画原野自然芳菲之景致与人物轻盈飘逸之韵致,烘托出阁楼女百媚千娇之情态。当时声律尚处发端,诗人凭借直觉吟唱之自然音符,使全诗韵律在起伏变化中传递出古朴的原始韵味,今人赏析,不谛为天籁之音。

    唐宋时期,词语叠用得到长足发展,被广泛应用于诗词创作,句首、句中、句末,叠字移位,幻化灵巧,几达极致。

    句首叠,如王勃《别薛华》“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韦应物《长安遇冯著》“冥冥花正开,飏飏燕新乳”,张仲素《春闺思》“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白居易《上阳白发人》“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长恨歌》“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等。例举王维《积雨辋川庄作》“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句,叶梦得《石林诗话》云:“唐人记‘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为李嘉佑诗,王摩诘窃取之,非也。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此乃摩诘为嘉佑点化,以自见其妙。”李嘉佑原句“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就写景而言,动静声色俱全,清丽有加,然停留于客观描述,背景画面残缺,具象模糊。叶梦得评曰:“嘉佑本句,但是咏景耳,人皆可到”。王维《积雨辋川庄作》首联状写“积雨空林”之境,颔联植入“漠漠”、“阴阴”两组叠字,“漠漠”二字勾勒水田辽远空濛之景态,予诗作以博阔之空间背景,为颈联“参禅习静,清斋折葵”预设伏笔;“阴阴”二字则形象描摹出“夏木”在“积雨”净涤后所呈现出的一片苍郁青翠之景致,从而具象结穴“诗中有画”之涅槃。另如诗僧寒山《杳杳寒山道》:“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诗人通篇句首运用叠字,借助音节复沓,将山、水、风、雪、情组成整体,一气盘旋,通过幽冷寂寥之境况渲染,折射出诗人超然物外之旷达心境,实属句首叠之经典范例。

    句中叠,如孟郊《游子吟》“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白居易《南浦别》“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李贺《官街鼓》“晓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韦应物《寄李儋元锡》“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杜甫《曲江二首》“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其名句《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更是备受推崇,叶梦得《石林诗话》评曰:“‘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与‘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等,乃为超绝。近世王荆公‘新霜浦溆绵绵白,薄晚林峦往往青’……皆可追配前作也。”另如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客舍青青柳色新”,白居易《琵琶行》“别时茫茫江浸月”,李白《白云歌》“白云处处长随君”,晏殊《踏莎行》“斜阳却照深深院”,秦观《杏花风》“清夜悠悠谁共”,等等,皆为叠字组句之高格。

    句末叠,如杜甫《题张氏隐居二首》“霁潭鳣发发,春草鹿呦呦”,李颀《听安万善吹觱篥歌》“枯桑老柏寒飕飕,九雏鸣鸟乱啾啾”,另如陈子昂《感遇》“芊蔚何青青”,孟浩然《早寒有怀》“平海习漫漫”,王维《渭川田家》“相见语依依”,杜甫《赠卫八处士》“世事两茫茫”,王之涣《宴词》“长堤春水绿悠悠”,李华《春行即兴》“宜阳城下草萋萋”,高適《别董大》“北风吹雁雪纷纷”,薛涛《送友人》“月寒山色共苍苍”,等等。句末叠亦用于词曲创作,如苏轼《忆江南》“风细柳斜斜”,张孝祥《西江月》“此心到处悠悠”,皇甫松《望江梅》“夜船吹笛雨潇潇”,韦庄《空相忆》“满院落花春寂寂”,另如词调《钗头凤》,定格以叠字作结,例举陆游《钗头凤》:“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词作上、下片分别以“错,错,错”、“莫,莫,莫”叠字连用作结,于情感纠结间,传递出深挚凄然之哀痛,撼人心魄之悔恨。唐婉《钗头凤》“——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无奈离愁,情殇断肠,叠字传情,可见一斑。

    单字重叠在诗词中除一字双叠外,尚有隔字单叠,如张籍《湘江曲》“湘水无潮秋水阔”,刘禹锡《竹枝词》“道是无晴还有晴”,顾夐《诉衷情》“换我心知你心”等。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一辑评:“杜荀鹤、郑谷诗,皆一句内好用二字相叠,然荀鹤多用于前后句,而郑谷用于中间对联。荀鹤诗云‘文星渐见射台星’,‘非谒朱门谒孔门’,‘常仰门风维国风’,‘忽地晴天作雨天’,‘犹把中才谒上才’皆用于散联。郑谷‘那堪流落逢摇落,可得潸然是偶然’,‘身为醉客思吟客,官自中丞拜右丞’,‘初尘云阁辞禅阁,却访支郎是老郎’,‘谁知野性非天性,不扣权门扣道门’,皆用于对联。”单字连叠,如刘希夷《代悲白头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隔字双叠,如鲁直《雪》“卧听疏疏还密密,起看整整复斜斜”,杨万里《水月诗》“低低桥入低低寺,小小盆栽小小花”,《红棉黄花》“节节生花花点点,茸茸丽日日迟迟”。另如韩偓《寒食夜》“恻恻轻寒翦翦风”,贯休《春晚书山家屋壁二首》“庭花蒙蒙水泠泠”,欧阳修《采桑子》“隐隐笙歌处处随”等。双音节词重叠,如元稹《离思》“半缘修道半缘君”,李商隐《无题》“一寸相思一寸灰”,罗隐《自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等等。词语叠用之引申——双声叠韵,常见于比对结构组句,如白居易《西湖晚归》“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长恨歌》“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其间“澹荡、参差”,“鸳鸯、翡翠”即为双声叠韵。

    词语连续叠用,逐次推进,会急剧提升主体情感诉求,使情效抒发达到高潮。此技法多用于词曲创作,令词《如梦令》、《调笑令》、《忆秦娥》、《添字采桑子》等均以词语连叠为词调之组句特征。例举李清照《添字采桑子·芭蕉》:“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上片选用叠句“阴满中庭”与叠字“叶叶心心”联缀,状物写景——繁茂蕉树,阴满庭院,舒卷蕉叶,灵物寄情,“嫩绿临窗半舒卷,似是相知慰牢落”,以此衬托词人南渡孤凄之境况;下片直抒胸臆,“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叠用“点滴霖霪”,呈现内心逐层叠加之凄苦愁情,抒发身世飘零之感,去国离乡之痛。词人“面垂两行思乡泪,坐听雨打芭蕉声”之鲜明形象,跃然于纸上。忧戚之情,思乡之念,惨切深沉,无以复加。又如温庭筠《更漏子》下阕“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词人聚合“梧桐夜雨”意象,采用“叶叶”、“声声”之连缀,以叠字方式将声音拉长,把“长夜情苦”从声音角度具象化,实现雨声由夜至晓的绵延,以清真疏淡之笔,倾诉离愁别绪。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韶集》评曰:“遣词凄艳,是飞卿本色,结三句开北宋先声”。词语连叠之最,当推易安《声声慢》一词,首起“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十四叠字连缀,婉转层迭,曲折生变,亘古罕有,堪为绝唱。

    词语叠用发展到元曲,已趋登峰,以至出现通篇叠字作品。如乔吉《天净沙》“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较前人雅词摩肩,浅俗毕显,至遭后人诟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易安隽句也,乔梦符效之,丑态百出矣。”然观其用语,纤巧细腻,别具一格,不失元曲本色,当可圈点。王实甫《十二月过尧民歌·别情》“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前六句运用单字双叠布景,分写遥山、远水、柳絮、醉脸、春风、暮雨;后续四句,词语成间隔重叠排布——黄昏、销魂、啼痕、断肠,借用叠语之舒缓节奏,婉转呈情,凸显主体千回百转之缠绵情思,令人掩卷唏嘘,不忍卒读。其词语叠用技法的综合运用,在曲中得到完美体现,对今人诗词创作,不无启迪。

    ——此篇为《古典诗词的创作技巧九》之补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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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9 18:18:21 | 只看该作者
第一大类的分类方式


一、古典诗词的结构技巧

(一)、构思
1、以立意为起点
2、抓切入角度
3、主导意象
(二)、造境
1、情景互映
2、景因情设
(1)借景言情
(2)情化景物
3、情随景生
(1)、情景潜共存。
(2)、情景显共存
以情催动过程性事象再深化情感的情景显共存造境,是情发景景又生情的设计,事象流变呈现为过程性,类似袖珍叙事诗之情节段,以此感发、深化情感。
以情串联凝定性景象而深化情感的造境设计,类似古典诗词中的“点染”技法。
4、情景浑成
(1)、众生万物皆备于主体的造境设计。
(2)、主体融入众生万物的造境设计。
(三)、布局   布局有三项基本要求。一是语脉贯通,整体完整。二是协调一致,和谐有机。三是对立统一,曲折有致。
1、 布局法度
(1)法度的核心内容。
(2)首尾腰腹之法度。
①首尾之法度。
②腰腹之法度。
③整体之法度。
2、布局方式
  (1)、标准式
(2)、对称式
①并置式对称布局最适宜对偶构句,只有在意象抒情十分原始的状况下才可能被用于谋篇布局,多为上古诗歌采用。
  ②均衡式对称,是一种广义对称。谋篇布局集中体现为以意境为中轴,聚合时空、情景、真幻、动静等因数以保持均衡,实现对圆美“旋转对称性”之结构美追求。
(3)、对应式
(4)、综合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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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9 18:18:44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大类的分类方式


二、古典诗词的语言技巧
古人在审美心里活动中,对意象、意境和感兴体验出于一种本能的亲和,总是潜意识将直觉感应与印象记忆叠合在一起,摄取意象,感发意境,激发情绪想象,完成审美创造,享受情味意趣。反应在诗词创作中,语言使用上会自主采用一种独特的点面感发类隐喻语言体系。
诗性语言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以隐喻方式显示的,称为隐喻语言,一种是以分析方式显示的,称为分析语言。
(一)、古典诗词的词法
1、词语的集聚与新构
2、典故词语的构筑
(1)、用事比拟事理,为借喻式暗示。
(2)、用事激发情思,为隐喻式暗示。
(3)、用事感兴境界,为象征式暗示。
典故词语的构成途径有四:
   (1)、从典故化情事中抓“关键词语”。

(2)、于典故化诗句中选择“典型词语”。
(3)、从意境感发点上寻求隐喻词语。
(4)、在精神托寓物上定“借代词语”。
3、词类划分与词性定位
4、词语叠用
词语叠用分为单字重叠与双音节词重叠两种,以前法为常态。
句首叠、句中叠、 句末叠、叠字移位
5、虚实字应用之演变
(二)、古典诗词的句法
1、 修辞谬理组句
(1)、通感谬理组句
(2)拟态谬理组句
(3)诗眼
(1)、诗眼类别
(2)、诗眼运用
2、 语法反常组句
(1)、语序错综
(2)、成分阙略
3、句法原则与应用
4、词语叠用
17#
发表于 2022-2-26 15:01:3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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